看完寻梦环游记,电影里说,如果一个去世的人,在活着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记得,就会完全消失在另外一个世界。所以我想写一点关于已经去世的亲人的回忆。
首先想起的是外公,外公 2017年8月去世,差一个月满88岁。
外公身材高大,长脸,耳朵也长。耳朵长据说是长寿的标志,小时候我经常用小手比划,量一下外公的耳朵,再量一下我的耳朵,看看谁的耳朵更长。
我还是按时间线回忆吧:
外公家在镇上的一个隧道旁,房子就在一棵全镇都能看到的大榕树下,在天台上能摸到那棵大榕树。外公家的房子有三层,最底下是一个地窖,需要从楼梯上下去,下面阴暗潮湿,通常是用来存放东西,也有一张床,家里人太多的时候,会安排人睡在地窖里。
中间一层是厨房,客厅和卧室。客厅不大,但是有书桌,有饭桌,也有竹沙发,还有电视柜和碗柜。卧室在最里面,长长的,有两张床,卧室里还有一个在墙上的文件袋,里面放着舅舅从全国各地寄回来的信。(曾经我把那些信的邮票都撕下来,收集在一起,不过现在也不知道放去哪里了)
在客厅有一个楼梯可以爬上去第三层的阁楼和天台。阁楼很神秘,里面有我最喜欢和最害怕的东西。最喜欢的东西是阁楼的柜子里藏着舅舅们小时候看过的连环画,最多的是三国演义系列。最害怕的是外公在阁楼里放了一口棺材,不知道他为什么20年前就买了口棺材。所以我一个人的时候去阁楼总是翻到连环画之类的,匆匆忙忙就拿下来,不愿多留片刻。当然,阁楼里也有一张床。因为我有四个舅舅,如果全部都在,就需要很多床位。
天台也是我喜欢的地方,天台上有外婆以前摘种的很多花花草草。最多的是吊兰和仙人球,也有一些小盆景。夏天太热的时候,我们会搬出凉席睡在天台上。
还是说回对外公的回忆。外公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下象棋。外公下象棋的本领很高,在镇上难逢敌手,直到他70多岁搬到县城里,最爱做的事还是去街边跟人下棋。外公出去下棋,由于总是赢,所以经常是很多人对他一个人的车轮战,下棋到吃饭的时间也没回来。外公还订阅了象棋杂志,来研究象棋的下法。可惜我没得到他的真传,对炮八平六,马二进三之类的兴趣不大,水平也很差,跟我爸一样,属于入门级的臭棋篓子。
外公其次爱做的就是看报纸。外公一直订阅的报纸有两份,参考消息和中国电视报。电视他最喜欢看的是海峡两岸。我私下觉得,是不是他这个年龄的人,经历过国民党统治,对败退台湾的国民党会有特别的关注。
我小时候在镇上读小学,有两年住在外公家。每天外公6点就叫我起床,跟着他一边跑步,一边听收音机里的6点半的新闻和报纸摘要。一般我们都会跑出镇上两三里路再回来。跑回来吃完饭,我就去上学。放学回来,经常会在街边看到他被一群人围着,在棋盘上和人拼杀得难解难分。
晚上通常是看动画片,那时候还可以播放引进的日本和美国动画片,比如大力水手,猫和老鼠之类的,然后吃饭的时候看新闻联播,再看一集电视剧就睡觉了。电视剧印象最深的是在外公家住的时候看过的小龙人。看完电视之后就打一盆热水,洗脚睡觉。现在还记忆深刻的是,某天深夜里,我已经熟睡,外公过来拍了拍我弓着的腿,帮我盖好被子说:“冲亚又在盖土地屋~”
后来我读初中,高中,去外公家的时间就少了很多,每年没有什么很深的印象。
大学时外公家搬到了县城里,我放寒暑假时路过县城,会去看看他。工作以后,更少回老家了,每次回家会去外公家里看看,外公的身体一直没有什么大的病痛,只是背越来越弯,眼睛越来越浑浊,听力也下降。听外婆说,他还是经常在街边跟年轻人一起下棋,还屡有胜绩。
等动动出生以后,我带着动动回老家时看过他。外公做了曾祖父很高兴,给动动包了个大红包。
外公的身体从去年开始不好,一直尿血,开始诊断是前列腺炎症。去医院反反复复看过几次,还做了前列腺手术都没有好转。
今年因为和新外婆闹离婚,到重庆去住了养老院。后面又尿血,去西南医院检查才确诊是膀胱癌,检验报告说膀胱里面都是肿瘤,已经是膀胱癌晚期。医院不建议手术治疗,只能在养老院里将息,苟延残喘的活着。
确诊癌症晚期之后,虽然没有告诉外公,但他自知时日无多,所以在经常跟舅舅念叨说,想让谁谁谁去看他。所以在7月份的时候,我同幺舅一起,从广州开车回重庆去看他。
到养老院看到外公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呻吟,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头。我叫外公,他努力睁开眼睛,认出了我,问我和陈丽在广州还好吧。在疼痛的间歇,我和舅舅扶着他坐起来,感觉到他的手还是很有力。三舅提议说我们合影,合影完外公跟我们聊天,说他就是想活到88岁,恐怕是活不到了。我们都安慰他,一定能够活到88岁。
坐了一会儿外公累了,护工扶着他躺下去,喂他吃了几口搅拌机打碎的流食,又疼痛的躺下开始叫唤。镇痛的吗啡和止痛的药都在用,但是每天不能超标,只能眼看着他在病床上跟病魔挣扎,却无能为力。等到阵痛完,外公和幺舅聊到了最近在看的书,外公开始背诵他从小背得滚瓜烂熟得《长恨歌》,声音有些微弱,间或有些停顿和重复,但还能背下去。我想,要是没有该死的癌症,外公的身体活到90多岁都完全没有问题。
期间在养老院照顾外公的爸爸,幺舅 和我去外面吃了顿饭,外公在这期间打了三、四个电话,问我们怎么还没有回去。我想他应该是每天躺在床上,害怕什么时候再也见不到我们。第二天我回广州前去看他,握着他温热的手,跟他道别的时候,他微睁着眼睛说好,好,好。
回到广州,8月份的某天,听说外公已经快不行,我妈赶去重庆照顾外公,没过两天的夜里。妈妈和三舅在微信群里说,护工发现,外公在夜里去世了。
外公去世后我回到重庆奔丧,在灵堂里,我没有去看外公最后一面。我觉得我和外公已经道别过了,我不想看到他闭着眼,对我的呼唤毫无反应的样子。在我心里,他永远是那个身形高大,带着我在马路上晨跑的外公;是坐在街边,全神贯注盯着棋盘,打败无数人的外公;是那个半夜起床,帮我盖好被窝的外公。
希望外公去到另外一个没有病痛的世界里,继续下他最爱的象棋。
(前排右一是外公,中间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