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龙船赛(散文)
野氓
“锵咚!”“锵咚!”
龙船上的锣鼓声,弥漫在粽香中,散落在遥远的记忆里。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记得那年,赶在端午之前,老天下了几场瓢泼大雨,下得铺天盖地,下得柳岸花明,下得一江铁河水,平日不急不慢,此时滚滚东流。
铁河里的水满了,两只龙船不约而同地下水了。
一只船是河东生产队的,一只船是河西生产队的。表叔是河东队的舵手,木叔是河西队的鼓手。
两个队都是二十四个划手的龙船。河东队花大价钱,请了一个据说是造龙船的高手,那高昂的龙头,那流线型的船体,那种凛凛威风,无论里手还是外行,看了都直叫一个好!河西队的龙船是木叔自己和他的徒弟做的,龙头那么粗糙,船只那么细小,像个不足月的早产儿,又黑又瘦。口无遮拦的人说,比赛没开始,河西队气势上就输了一截!
五月初一,赶上了好天气。此时,五月雨晴梅子肥,杏花吹落燕飞飞。嘴里嚼着半酸半甜的杨梅,心情也似燕子飞,那一股蛮劲就上来了,把一条船划得乘风破浪,气壮山河。到了初四,细雨绵绵,也冷落不了那种热情,或披蓑衣戴斗笠,或赤膊上阵。划得急,划得累,划得大汗淋漓,流到嘴里,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反正,有一种搏斗的味道,有一种比拼的甜头。此时不练,更待何时!
一年等一回,等的就是端午这一天。这是熟悉的一幕,这是期盼的一天。铁河两岸的人们吃了早饭后,喝饱一顿水,带好一把伞,赶到河边,去占一个好位置:可以看到开头,可以看到结尾,更可以看到让人热血沸腾的全过程。
两条彩船稳稳地停在河中央,一条是比赛的起点,一条是比赛的终点。上面红旗猎猎,彩带飘飘。两条龙船早已铆足了劲,只待对方人马齐备,硝烟就会点燃,激情就会燃烧。
首先燃烧的是岸上的人们,一边踏平了带刺的茅草和锋利的荆棘,一边争论着输赢。争得性子起,争得脸红耳赤。一伙人说,我赌河东队赢。一伙人说,我赌河西队胜。划完龙船后,赌输了的,买十斤李子为东,岸边小贩的手推车上就有。搭白就是注,不买是猪狗。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好像不是来看划龙船,而是来看他们吵架。好像今天的主角不是龙船,而是争论甚至是对骂的双方。
“开始啦!”不知谁一声喊叫,争吵声戛然而止 ,所有的头脑都转向河面,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龙船。其实,还没开始,只是两队人马已经摆好阵势。
人们的热情高,温度更高。两队都是短装打扮,短衣短裤。木叔昂立船头,紧握鼓椎,目光炯炯,神情严肃,像战场上指挥若定的将军。二十四个划手分坐两边,握着船桨。表叔神闲气定,稳坐船尾,感觉手里的舵如此之轻,却又如此之重。
没有裁判,没有比赛的口令。“好了吗?”“好了!”木叔与表叔一声对答,就是比赛开始的枪声。
“锵咚!”“锵咚!”的锣鼓声,那就是战场上的命令,就是冲锋的号声。一声锣鼓一声威,桨随锣鼓船如飞。表叔的鼓点缓急有度,敲打有力。一声锣鼓响起,二十四个人的气力齐发。二十四条汉子,二十四把船桨,二十四股牛劲,二十四声呐喊,汇成一股生猛的力量,把龙船漂向前方。
木叔那双长满老茧的手,多少次扶犁掌耙,练就了铁腕。那两只粗黑的泥腿,多少次跋山涉水,走成了沉稳。木叔稳镇船尾,掌定舵把,摇摆的龙船不再躁动,直似龙游水上,势不可挡。
一会儿河东的船在前,一会儿河西的船领先。两只船上的汉子早已汗流浃背,精疲力尽。此时,都恨自己没有千钧力,心里只有一个字,急!
岸上的人也急,甚至比船上的人还急。一声声加油,喊得青筋暴露,口干舌燥。一步步追赶,跌得东倒西歪,鼻肿脸青。那些带着长把雨伞的,一边喊加油,一边杵伞把。喊得越高昂,伞把就杵得越快,越有力。过后,他们才发觉,伞把早就断了。
突然,乌云翻滚,大雨倾盆而下。那接天接地的雷火,滋滋地在水面发出警告。人们是知道雨天里闪电的厉害的,大雨里,雷声中,两岸只剩下杂草在风中摇曳,河里只有两只空船在水中漂流。老天宣布,比赛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