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慢慢地,两家人就熟了起来。苏家从南方来,在这里找机会做生意,听说在外面开了店铺卖面包,每晚回家的时候,苏叔叔总会带点没卖完的面包回来,还会给我家送点儿,母亲常笑着推辞,又笑着接纳。父亲开货车,常跑长途,回家时也偶尔带些南方特产,虽然并不正宗,但是苏家人也客气地喜欢着。
婧儿还在上幼儿园,很聪明,常被老师夸奖,放学后戴着小红花回家。婧儿在我所上的小学的附属幼儿园上学,她放学早,就在校园里玩着等我,要跟我一起回家。虽然天晚集小学只和我们家隔着一条街道,但是大人们看见婧儿跟我这么要好,也就愿意让她等着我。
六点放学的时候,苏家还没有人,于是我带着婧儿就在我们家里坐着。婧儿没有作业,就坐在我旁边,看着我趴在桌子上做作业。她很乖,不吵不闹。看我写得认真,婧儿趴过来,一只羊角戳到了我的脸。
“婧儿,我写作业,你别闹我。”
“我看你写字呀。”
“那你看。”
“小哥哥,我送你一朵小红花。”
婧儿把老师别在她胸前的小红花摘下来,递过来给我,看见我不接,就说:
“小哥哥,我帮你戴上。”
她伸手过来要把小红花别在我的胸前,我正忙着做作业,心有些烦,用手把她挡开:
“别闹。”
小红花掉在了地上,婧儿撇撇嘴,不高兴了,泪眼朦胧地看着我。我看了一眼她,想着要安慰她:
“等我写完再陪你玩。”
“我不要跟你玩了。”
婧儿从板凳上起身跑出去,跑出门就哭了起来。母亲听到声音,从厨房走进来。
“你咋把人家弄哭了?”
“我没有。”
“还没有,看你爸回来收拾你。”
母亲走出去,去安慰婧儿。我在这时候是讨厌她的,她是一个没有忧愁的小屁孩,而我还有一堆作业。心里想着不玩就不玩了,我一个大男生,天天屁股后面跟着一个小姑娘算怎么回事。
天上繁星点点,人间微风阵阵。晚饭后我坐在院子里乘凉。苏家的房门开着,正对着门的是那台彩色电视机,电视上正演着动画片《美琪家的叮当猫》,婧儿坐在电视机前的小板凳上看着入迷,不时发出咯咯笑声。
我把板凳搬过来,坐在门外看。这时的风很舒服,这样的岁月很舒服。很多年以后问起朋友,他们都不记得有这样一部动画片,只记得哆啦A梦。后来我才知道,这部动画片只在长治的地方频道播出,很多人没有看过是不奇怪的。
婧儿听到我的笑声,回过头来,我马上不笑了。她的脸上又带上了怒气,站起身,走过来把门关上了。我就这样被她关在门外,只透过窗户听到门内稚嫩的笑声。
好在小孩子忘性大,第二天起床,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婧儿又蹦蹦跳跳地敲开我的房门,说:
“小哥哥,去上学了!”
母亲在做早饭,火炉上烧着开水,咕噜噜地冒着热气,像是水壶肚子里吸满了整个夏天的能量,吐出来,天也慢慢凉了。而记忆里的她,总是一副让人很温暖的样子。
四
那时候,父亲在外面跑长途,母亲一个人在家坐不住,决定在小学门口摆一个小摊,于是她去批发市场买了很多受小学生欢迎的零食。每天放学的时候都能看到她坐在学校门口的小摊后面,我拉着婧儿的手跑过去,随手挑着想吃的东西。
“少吃点,还要卖钱呢!”母亲轻声制止我。
我撇撇嘴,拿起两个香烟样的糖果,递给婧儿:
“呐,请你抽根烟。”
婧儿咯咯地笑,笑脸上缺了两颗门牙,露着风,笑声也更清澈。这时的我们总是被同学羡慕,有一个卖零食的妈妈真好。小时候没有等级阶层的概念,也不知道什么是贫穷,只是觉得生活简单快乐,不过也有遇到痛苦的时候。
那天我们被几个大孩子拦住了,他们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小霸王,没有人敢惹他们,因为他们不学习,喜欢打架,不怕老师,而且他们的哥哥早已退学,在社会上混着日子。
“给我。”其中一个最高的指着我们手里的零食。
婧儿也傻,不害怕,天真地问:
“为什么给你?”
“我想要。”
“小哥哥给我的,我不想给你。”婧儿握紧了手里的糖果。
“那我们揍他。”
然后他们就真的揍我,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一招一式有板有眼,而是胡乱地拳打脚踢。他们的拳头也很小,但是我却觉得很疼。
“别打脸,别让人看出来。”其中一个人劝其他人。
所以我的疼痛都在看不见的地方,但是婧儿知道。她哭着喊:
“别打了!别打了!我给你们,都给你们!”
印象中,我一直觉得打架是一件很潇洒的事情,但是那次以后,我换了想法。我一身狼狈,全被婧儿看在眼里。回去的路上,我不说话,也不流泪,只是婧儿一直跟在身边,脸都哭花了。
“小哥哥,你疼不疼?”
我们停在家门口,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擦干净婧儿的脸。
“别哭了,我没事。谁也别说,听见没有?”
婧儿看着我,流过泪的眼睛更加清澈明亮。她点点头,见我开口说话,又笑了。这时的夕阳很暖,她的笑容很暖。枯黄的叶子已经落满了地面,我们站在秋天里,像两棵刚发芽的树,在慢慢地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