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淮河岸的野小子
1914年的淮河,水是黄的,岸是荒的。安徽金寨县的一个小村庄,泥土房像被风吹歪的稻草人,散落在光秃秃的山脚下。皮定均出生那天,父亲正在淮河滩上捞水草,母亲在漏风的屋里咬着牙,没来得及烧热水,就把这个瘦得像小猫的男娃生在了稻草堆上。
“就叫‘定均’吧,盼他能定下来,有口饭吃。”父亲摸着孩子皱巴巴的脸,声音里全是苦。可这“定”字,像个讽刺——皮定均三岁那年,淮河发大水,家里唯一的两亩薄田被冲得精光,父亲去河里捞浮柴,再也没上来。母亲抱着他,在逃难的人群里哭,眼泪混着雨水,淌进他干渴的嘴里,又咸又涩。
八岁的皮定均,已经能扛起半筐红薯。地主家的狗追着他咬,他不跑,反而捡起石头砸过去,眼睛瞪得像山里的小狼。“我娘快饿死了,拿你几个红薯怎么了?”他梗着脖子喊,被地主家的打手摁在泥里打,后背渗出血,他咬着牙不哼一声。夜里,母亲摸着他的伤口掉泪,他却从怀里掏出个藏着的小红薯,塞给母亲:“娘,吃,我不饿。”
1928年的春天,村里来了些穿灰布衣裳的人,说话和气,还给穷人分粮食。他们说要“打土豪,分田地”,说穷人要自己当家做主。皮定均蹲在碾盘旁听,眼睛亮得像星星。夜里,他揣了个窝头,偷偷跟在那些人后面走。母亲追出来,拉着他的衣角哭:“均儿,外面兵荒马乱的,你去哪?”
“娘,我去当兵,当能让穷人吃饱饭的兵!”他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转身跑进夜色里,脚下的泥溅起来,糊了满裤腿。这一年,他十四岁,身高刚过步枪的枪托。
红军队伍里,皮定均是个“小不点”。班长见他年纪小,让他当通信员,他却总跟着战士们练刺杀,胳膊细得像竹竿,端着枪却稳如磐石。一次练瞄准,他趴在地上三个时辰,蚊子叮得满脸包,愣是没动一下。“这娃子,骨头里有股劲。”连长拍着他的肩膀说。
1932年,反“围剿”打得凶。一次战斗中,部队被打散,皮定均带着三个伤员躲在山洞里。伤员发着烧,嘴里喊着要水。他趁着夜色摸下山,被敌人的巡逻队发现,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他钻进茅草丛,滚下陡坡,腿被尖石划开个大口子,血顺着裤管流进草鞋里,黏糊糊的。可他怀里揣着的水葫芦,愣是没洒一滴。
“喝,慢点喝。”他把水喂给伤员,自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伤员看着他腿上的伤口,眼泪直掉,他却咧嘴笑:“没事,这点伤,比不上地主家的狗牙疼。”
那天夜里,他靠在洞口,望着天上的星星,想起母亲。他不知道母亲是不是还活着,不知道家乡的淮河,是不是还像当年一样黄。但他摸了摸身边的步枪,心里踏实——这条枪,能护着身边的人,能打跑那些欺负人的家伙,总有一天,能让娘和像娘一样的穷人,过上安稳日子。
第二章 豫西的“皮老虎”
1944年的豫西,太阳是毒的,人心是慌的。日军的铁蹄踏过麦田,把村庄烧成黑炭,老百姓背着包袱往山里跑,哭喊声漫过嵩山的沟壑。皮定均站在山梁上,望着尘土飞扬的大路,拳头攥得咯咯响。他刚接到命令,任豫西抗日先遣支队司令员,带着不到千人的队伍,要在这里撕开一道口子。
“司令员,咱们人少,装备差,要不要先找个地方隐蔽?”参谋望着远处日军的炮楼,有些担心。
皮定均摇摇头,指着山脚下的颍阳镇:“鬼子越凶,咱越要打。第一仗就得打疼他们,让老百姓知道,八路军来了!”
他趴在坟包后,观察了三天三夜。颍阳镇的鬼子有一个小队,外加两百多伪军,炮楼建在镇口,易守难攻。可皮定均发现,每天黄昏,伪军都会派一个班去河边挑水,路线要经过一片玉米地。
“就打他们的‘水尾巴’。”皮定均在地上画着草图,“三排埋伏在玉米地,等伪军进来就掐断后路;一排佯攻炮楼,吸引鬼子注意力;二排跟我来,端他们的老窝!”
黄昏的玉米叶,被风吹得沙沙响。伪军挑着水桶,哼着小调,走进了玉米地。突然,玉米秆哗啦一响,三排的战士像从地里冒出来似的,举着大刀冲上去。伪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缴了枪。炮楼里的鬼子听到枪声,果然派兵出来增援,刚到镇口,就被一排的手榴弹炸得晕头转向。
就在这时,皮定均带着二排,从镇后的小路摸进了据点。他一脚踹开鬼子营房的门,举着手枪大喝:“缴枪不杀!”屋里的鬼子正围着桌子喝酒,吓得酒碗掉在地上。一个鬼子军官拔出指挥刀,皮定均侧身躲过,手枪一挥,子弹正中他的胸膛。
不到半个时辰,战斗结束。战士们扛着缴获的步枪、机枪,还有几箱罐头,撤出了颍阳镇。路上,遇到逃难的老百姓,皮定均让战士们把罐头分给大家。一个老大娘捧着罐头,摸着他的胳膊哭:“娃啊,你们真是救星啊!”
“皮老虎”的名声,就从这天起,在豫西传开了。鬼子怕他,说他像从地缝里钻出来的,不知道啥时候就会扑上来;老百姓爱他,说他的队伍走到哪,哪就有活路。
登封飞机场是块硬骨头。鬼子在机场周围挖了三道壕沟,架着铁丝网,岗楼里的探照灯整夜亮着,像鬼火。皮定均化装成卖柴的,推着独轮车在机场外转了两天,把岗哨换班的时间、铁丝网的薄弱处,全记在心里。
“今晚动手,摸进去,炸了他们的飞机!”他拍着桌子下令。深夜,三十个战士跟着他,像壁虎一样趴在地上,慢慢爬过铁丝网。探照灯扫过来时,他们就趴在草丛里,屏住呼吸,连虫子爬过脸都不动。
机场里停着五架飞机,像几只巨大的铁鸟。皮定均打了个手势,战士们分成两组,一组去炸飞机,一组去端岗楼。他自己抱着一捆炸药,摸到飞机肚子底下,导火索拉得老长。
“撤!”他低喝一声,战士们像兔子似的往外跑。身后传来“轰隆”巨响,火光冲天,飞机的碎片飞得到处都是。岗楼里的鬼子乱成一团,枪声打得像爆豆,可等他们冲出来,皮定均和战士们早就钻进了嵩山的密林,连影子都没了。
那天夜里,嵩山的老百姓站在山头上,看着机场的火光,拍着手笑。皮定均坐在石头上,啃着干硬的窝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心里想:爹,娘,你们看,咱穷人的队伍,能打跑鬼子了。
第三章 中原突围的铁流
1946年6月,中原大地闷得像口锅。蒋介石调集三十万大军,把中原军区的五万部队围在宣化店一带,像要煮一锅饺子。党中央的电报来了:立即突围,愈快愈好,不要有任何顾虑,生存第一,胜利第一。
皮定均时任第一纵队第一旅旅长,接到的任务让所有人都捏了把汗——佯装主力,向津浦路以东佯攻,吸引敌人主力,掩护军区大部队向西突围。
“旅座,这任务太险了!”参谋长急得直搓手,“敌人把主力都调来堵我们,我们这一个旅,怕是要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皮定均盯着地图,手指重重敲在宣化店的位置:“主力能安全突围,我们就完成了任务。告诉同志们,就是拼光了,也要把敌人拖住!”
他故意让部队大张旗鼓地行动,白天行军时扬起漫天尘土,晚上点燃火把,让敌人的侦察机看得清清楚楚。蒋介石果然上当,下令:“务必歼灭皮定均旅,勿使其逃脱!”
大部队开始向西突围的那天夜里,皮定均旅突然掉转方向,像一把尖刀,插进敌人的包围圈缝隙。他们要穿过大别山,那里山高林密,敌人布下了层层封锁线。
最险的是青风岭。敌人一个师守在山口,碉堡像串在绳子上的蚂蚱,机枪对着狭窄的山道。皮定均站在山腰,看着战士们被压制在岩石后,急得眼里冒火。“二团从左边绕过去,爬悬崖,掏他们的后路!”他指着一处几乎垂直的峭壁下令。
二团的战士们用绑腿结成绳子,一个个往上爬。石壁上全是碎石,手被磨出血,就用布裹着继续爬。爬到山顶时,天刚蒙蒙亮,他们像神兵天降,冲进敌人的指挥部。山口的敌人慌了神,皮定均趁机下令冲锋,战士们挺着刺刀,喊着口号冲上去,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突围路上,没粮没水是常事。皮定均把自己的马杀了,肉分给伤员,自己啃马骨头。有个小战士饿得晕过去,他把最后一块干粮塞进孩子嘴里,摸着他的头说:“撑住,出去了,叔请你吃白面馒头。”
一天夜里,部队在一个小村庄宿营。房东大娘看着他们脚上的草鞋,连夜纳了几十双鞋垫,塞给皮定均。“孩子,你们是好人,老天爷会保佑你们的。”皮定均给大娘敬了个礼,转身时,眼泪掉在了鞋垫上——那鞋垫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平安”两个字。
整整二十余天,皮定均旅牵着敌人的鼻子,在大别山转了个圈,行程两千里,大小战斗数十次,硬生生从三十万敌军的包围圈里闯了出来。当他们抵达苏皖解放区,与接应部队会师时,全旅只剩下三千多人,每个人都瘦得脱了形,可眼神里全是劲。
军区首长握着皮定均的手,眼圈红了:“定均啊,你们创造了奇迹!”
皮定均望着身后幸存的战士,他们有的没了胳膊,有的瘸了腿,却都挺直了腰板。他笑了,笑得眼泪直流:“首长,我们旅还在,人在,番号就在!”
那天,大别山的风吹过队伍,带着松涛的声音,像在为这些铁打的汉子唱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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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烽火中的家书
1947年的孟良崮,山风裹着硝烟,把天空染成了灰紫色。皮定均趴在掩体里,望远镜里的孟良崮主峰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国民党整编七十四师的炮火正疯狂地砸向山腰。他刚接到命令,率六纵协同友邻部队,务必在天亮前拿下主峰西侧的520高地,切断张灵甫的退路。
“旅长,通信员从后方回来了!”警卫员猫着腰跑过来,手里攥着个油布包。
皮定均接过油布包,手指在粗糙的布料上摩挲了两下。打开一看,是几封家书,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上,妻子张烽抱着刚出生的小女儿,笑得眉眼弯弯。他用袖子擦了擦照片上的灰,指尖轻轻碰了碰女儿皱巴巴的小脸,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
“娃叫啥名?”他问通信员。
“张大姐说,让旅长给起。还说,家里都好,让您安心打仗。”通信员的声音压得很低,怕被炮弹声盖过。
皮定均把照片揣进贴胸的口袋,那里还揣着前几年张烽写的信。转战豫西时,张烽在后方医院当护士,信里总说“伤员们都盼着胜利”,末了却总加一句“天冷了,你要记得加件衣裳”。他摸着照片,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暖了一下,又酸了一下——结婚四年,聚少离多,孩子出生,他都没能在身边。
“告诉张大姐,娃叫‘皮卫华’,保卫中华的卫华。”他对着通信员说,声音有些哑。
夜幕降临时,总攻开始了。六纵的战士们像潮水般涌向520高地,炸药包的火光把山岩照得忽明忽暗。皮定均站在山腰指挥,一发炮弹在不远处炸开,气浪把他掀倒在地,耳朵里嗡嗡作响。他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泥,对着话筒吼:“二营跟上!谁也别退!”
战斗打到后半夜,高地拿下来了。战士们趴在弹坑里喘气,皮定均坐在一块炸碎的石头上,掏出照片又看了看。月光透过硝烟照在照片上,他忽然想起1943年结婚那天,张烽给他缝的布袜子,针脚歪歪扭扭的,却暖得很。“等打完这仗,就回家看看。”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可仗一场接一场。从孟良崮到豫东,从淮海到渡江,皮定均的家书越积越多,却总没时间好好回信。有一次,他在指挥部的油灯下写了半宿,说“等全国解放了,就带你和娃去看淮河”,没写完就接到紧急命令,信纸被揉成一团塞进了口袋,后来再也没找到。
1949年5月,上海解放。皮定均率部进驻市区,看着街上挂着的红灯笼,忽然想起卫华快两岁了,说不定已经会叫“爹”了。他让警卫员买了两尺花布,想给女儿做件小衣裳,却不知道尺寸,只好把布折成小块,放进包里。
那天晚上,张烽带着卫华来了。卫华躲在母亲身后,睁着大眼睛看他,怯生生的。他想抱,孩子却哇地哭了。张烽笑着打圆场:“娃认生,天天念叨‘爹’呢。”他摸着孩子的头,心里又热又涩,把花布递过去:“我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张烽接过布,眼圈红了:“你瘦了好多。”
他笑了笑,扯开军装,露出腰上的伤疤:“这算啥?你看,咱全家总算团圆了。”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一家三口身上,像盖了层薄纱——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在家人身边,安安稳稳地看月亮。
第五章 朝鲜战场上的“铁拳头”
1952年的朝鲜半岛,冬天来得又早又烈。气温降到零下三十度,雪花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冻得人骨头疼。皮定均率领的志愿军第24军刚到前线,就接了个硬任务:接替上甘岭防务,守住五圣山前沿的阵地。
“司令员,美军的飞机跟苍蝇似的,咱们的工事怕是顶不住。”参谋长指着阵地上被炸毁的坑道,眉头紧锁。
皮定均蹲在雪地里,抓起一把雪搓了搓脸,让自己清醒些。他刚从前线侦察回来,美军的火力密度远超想象,阵地上的土木工事根本经不住轰炸。“挖!把坑道往深了挖,往宽了挖!”他拍着雪站起来,“让战士们把坑道连成网,既能藏人,又能打仗,还能存粮存水,让敌人的炮弹炸不着咱们!”
于是,五圣山的雪地里,响起了叮叮当当的镐锹声。战士们戴着露指手套,手冻得发紫,一镐下去,只能在冻土上留下个白印。皮定均也拿着镐,和战士们一起挖,手上磨出了血泡,用布包着继续干。“同志们,这坑道是咱们的生命线!挖深一尺,就多一分胜算!”他的声音在寒风里回荡。
坑道挖成那天,美军果然来了。一百多架飞机俯冲轰炸,炮弹像雨点般落在阵地上,烟尘遮天蔽日。可志愿军战士们都躲在坑道里,等轰炸一停,立刻冲出来,用机枪和手榴弹把冲锋的美军打了回去。
有一次,美军攻占了前沿的一个小山包,那里离志愿军的主阵地只有一百多米,像根钉子扎在眼皮底下。皮定均夜里带着参谋摸到山包下,发现美军在山顶修了个地堡,火力很猛。“咱不跟他们硬拼。”他指着山包后的一条小溪,“晚上把溪水引过来,让他们的阵地变成泥坑。”
战士们连夜挖渠,把溪水引到山包下。第二天一早,美军的阵地果然成了烂泥塘,坦克陷在里面动弹不得。皮定均趁机下令冲锋,战士们踩着泥,喊着口号冲上去,没费多大劲就夺回了山包。
阵地上的日子很苦。粮食不够,战士们就吃压缩饼干就雪;弹药短缺,就捡敌人的炮弹壳做手榴弹。皮定均把自己的干粮分给伤员,夜里查哨时,总往战士的被窝里塞块冻硬的土豆。“司令员,您也得保重身子。”一个小战士红着眼圈说。
“我壮着呢。”他拍着胸脯笑,可夜里咳嗽得厉害,咳得肺都像要出来。张烽从国内寄来的药,他总分给生病的战士,自己嚼几片干辣椒驱寒。
1953年夏天,停战协定签订的消息传来时,皮定均正在坑道里给战士们讲淮河的故事。“等回国了,我带你们去看淮河,那水啊,黄澄澄的,能浇出最好的麦子……”战士们笑着鼓掌,掌声震落了坑道顶上的土。
他站在五圣山上,望着南边的汉江,心里想:这下,卫华该长大了,该上学了。他掏出那张被摩挲得发皱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儿还是婴儿模样,他仿佛能听见她喊“爹”的声音,清亮得像山涧的泉水。
第六章 东南沿海的“定海针”
1954年的福州,海风带着咸腥味,吹得榕树叶沙沙响。皮定均站在闽江口的炮台上,望着远处的台湾海峡,眉头紧锁。他刚担任福建军区副司令员,肩上的担子不轻——东南沿海的防务,像一根绷紧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司令员,金门的国民党军又在增兵了,还派飞机来侦察。”参谋指着海面上的几艘军舰说。
皮定均拿起望远镜,镜片里的军舰像几片灰色的叶子,在浪里晃。“他们想搞事,咱们就不让他们得逞。”他放下望远镜,“通知各部队,加强戒备,尤其是夜间防御,别让他们钻了空子。”
那些年,他几乎天天泡在阵地上。从厦门的鼓浪屿到平潭的岛礁,哪里有部队,哪里就有他的身影。他戴着草帽,穿着胶鞋,和战士们一起扛炮弹、修工事,皮肤晒得黝黑,手上的老茧一层叠一层。
有一次,他去一个小岛视察。岛上只有一个班的战士,吃水要靠下雨储存,粮食得靠船运。他和战士们挤在碉堡里,听班长说:“司令员,我们不怕苦,就怕敌人来捣乱,守不住这岛。”
皮定均拍着班长的肩膀说:“有你们在,这岛就丢不了。我给你们修个蓄水池,再建个小型发电站,让你们在岛上也能看上报纸、听上广播。”
回去后,他立刻让人调材料、派工程队。三个月后,蓄水池建起来了,雨水存得满满的;发电站的机器转起来了,碉堡里亮起了电灯。战士们在信里给家里说:“我们岛上有电灯了,皮司令员像家里的大哥一样疼我们。”
他对部队要求严,对自己更严。有一次,他的儿子皮国宏来部队看他,想让他帮忙在城里找个工作。他把儿子叫到跟前,指着墙上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字说:“爹是军人,是为人民办事的,不是为自家谋私利的。你有手有脚,要靠自己奋斗。”
皮国宏后来成了一名普通工人,在工厂里埋头苦干,从没提过自己的父亲是将军。
1969年,皮定均担任福州军区司令员。他走遍了军区的每个角落,把防务图刻在了心里。他常对干部们说:“守好这海疆,就是守好国家的大门。咱们多一分警惕,老百姓就多一分安稳。”
有一年台风季,沿海的一个渔村被海水淹了。皮定均带着部队去救灾,跳进齐腰深的水里,和战士们一起把老百姓往高处转移。一个老大娘抓着他的手哭:“皮司令,你又来了,你真是我们的救星啊!”
他笑着说:“大娘,我们是人民的军队,就该为人民办事。”水凉得刺骨,他的腿在朝鲜落下的病根又犯了,疼得钻心,可他没说一声,直到把最后一个老百姓转移到安全地方,才一瘸一拐地上岸。
海风依旧吹着,榕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皮定均站在炮台上,望着涛涛海浪,心里踏实——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海,都有他和战士们守护着,像定海神针,稳稳地扎在东南沿海。
第七章 军营里的“老规矩”
1970年的福州军区大院,樟树的影子在晨光里拉得老长。皮定均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袖口磨出了毛边,正和警卫员一起给院里的菜地浇水。水珠落在绿油油的青菜叶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司令员,您都当大军区司令了,还自己种菜?”警卫员看着他裤腿上的泥,忍不住说,“让炊事员来就行了。”
皮定均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是老规矩。当年在豫西打游击,咱们在山洞里都种过南瓜,现在条件好了,更不能忘了本。”他指着菜地里的萝卜缨,“你看这菜多嫩,晚上给战士们加个菜。”
他的“老规矩”不止这一条。每天清晨,天不亮就去操场跑步,雷打不动。战士们出操时,总能看到司令员的身影,步子迈得比年轻人还稳。有次下雨,参谋劝他别去了,他却说:“打仗的时候,枪林弹雨都挡不住,这点雨算啥?”淋得浑身湿透,照样跑完五公里。
军区食堂开饭,他总端着碗去战士们的桌子坐。战士们起初拘谨,他就拉着他们唠家常,问训练苦不苦,想家不想家。有个新兵刚到部队,想家想得掉眼泪,他把自己碗里的红烧肉夹给新兵:“我十四岁当兵,比你还小呢。好好干,部队就是家。”
他对家属院的孩子们也严。不管谁家的孩子,放学回来必须先去军营的操场跑两圈,说是“练筋骨”。有次他小儿子皮效农偷懒,躲在树后玩弹弓,被他抓个正着。他没打骂,只是让儿子罚站,站够两个小时,问他:“知道错在哪了?”
“不该偷懒。”皮效农低着头说。
“不止。”皮定均蹲下来,看着儿子的眼睛,“你是军人的后代,骨头要硬。现在偷懒,将来遇到事,就挺不起腰杆。”那天晚上,他亲自陪着儿子跑完了两圈,跑得小家伙满头大汗,却咬着牙没叫苦。
军区要盖新办公楼,设计图送给他审批。他看着图上的“司令员办公室”比其他房间大出一截,当即在上面画了个叉:“改了,跟大家一样大。我不需要那么大地方办公,把省下来的材料给基层连队修活动室。”
基建科长来求情:“司令员,这是按规定来的……”
“规定是人定的,不合理就得改。”他指着窗外,“你去看看连队的宿舍,有的墙还漏风,把钱花在那上面,比给我盖大房子强。”最后,新办公楼里的所有办公室都一样大,连他的房间里,也只摆了一张旧木桌、两把藤椅,墙上挂着幅军用地图。
有回老家金寨县派人来,想让军区给县里拨点款修水电站。来人带了些土特产,被他堵在门口:“东西拿回去,钱可以拨,但得按程序来,让县里打报告,说明白钱怎么花,花在实处,我才签字。”后来钱拨下去了,他还特意让人去查了两次,确认水电站真的修起来了,才放了心。
“当官不是享福的,是干事的。”他常对身边的干部说,“咱们手里的权力,是老百姓给的,一分一厘都不能乱用。”夕阳下,他站在菜地边,看着远处训练的队伍,腰杆挺得笔直,像一棵久经风雨的老樟树,把根深深扎在泥土里。
第八章 最后的飞行
1976年的夏天,福建的天气闷热得像口蒸笼。皮定均站在漳州机场的跑道边,望着远处的群山,眉头微蹙。他这次来,是为了检查部队的海上飞行训练——东南沿海的局势不太平,他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
“司令员,天气预报说下午有雷阵雨,要不改天再飞?”随行的参谋看着天边渐渐堆起来的乌云,有些担心。
皮定均摆摆手:“打仗能等天气吗?越是这种天气,越能练出真本事。”他转身登上直升机,座舱里的温度很高,他却像没事人一样,仔细检查着飞行图,“告诉机组,按原计划进行,我要看看咱们的飞行员能不能顶得住。”
直升机轰鸣着升空,穿过一层薄薄的云层。皮定均透过舷窗,看着下方的海岸线像一条绿色的绸带,蜿蜒在蓝色的海面上。他想起刚到福建时,这里的海防设施还很简陋,这些年一点点建起来,机场、雷达站、炮阵地……每一处都浸着战士们的汗水。
“前面有积雨云。”飞行员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皮定均凑近舷窗,只见一团巨大的乌云挡在前方,黑得像墨,闪电在云里隐隐约约地闪。“降低高度,绕过去。”他沉稳地说,“注意观察仪表,保持航向。”
直升机开始下降,贴着海面飞行。海浪拍打着礁石,溅起白色的浪花。突然,一阵强气流袭来,飞机猛地颠簸了一下,座舱里的东西噼里啪啦往下掉。
“稳住!”皮定均大喝一声,伸手扶住晃动的飞行图板。他经历过无数次危险,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飞机出事,不能让飞行员出事。
飞行员紧紧握着操纵杆,额头上全是汗。飞机在气流里忽上忽下,像一片被狂风摆弄的叶子。皮定均拍了拍飞行员的肩膀:“别怕,相信自己的技术。当年在大别山,比这险的路咱们都闯过来了。”
就在飞机试图冲出云层的瞬间,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天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直升机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击了一下,失去了平衡,朝着地面坠落下去……
当救援人员赶到现场时,烧焦的机身旁,皮定均的遗体被发现时,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份飞行图,图上的海岸线被鲜血染得通红。
消息传到福州军区大院,战士们站在操场上,望着漳州的方向,眼泪无声地淌下来。那个每天和他们一起跑步、一起在食堂吃饭的司令员,那个总说“部队就是家”的老首长,就这样走了。
张烽接到消息时,正在给孩子们缝衣服。线轴从手里滑落,她愣了半晌,才缓缓说:“他这辈子,就离不开部队,离不开那片海……”她找出皮定均最常穿的那件旧军装,叠得整整齐齐,仿佛在等他回来。
第九章 淮河长流
皮定均的骨灰被送回了金寨县,葬在他出生的那个小村庄旁的山坡上。墓碑很简单,只刻着“皮定均将军之墓”七个字,周围种满了他生前喜欢的松树。
那天,村里的老人们都来了,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在墓前。有位九十多岁的老奶奶,摸着墓碑哭:“均儿啊,你小时候还偷地主家的红薯给我吃,你咋就这么走了……”
他的孩子们也来了。皮卫华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她把一张自己的照片放在墓前:“爹,我长大了,像您说的那样,在保卫祖国。”皮效农穿着军装,给父亲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眼泪落在军装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福州军区的战士们,自发地轮流来守墓。他们带着从海边捡的贝壳,放在墓碑前,说:“司令员,您看,这是您守护的海。”他们还给孩子们讲将军的故事,讲他在豫西打鬼子,讲他中原突围,讲他在朝鲜挖坑道……
几年后,金寨县修起了纪念馆,里面陈列着皮定均用过的步枪、穿过的军装、写过的家书。有个玻璃柜里,放着一双纳得厚厚的鞋垫,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平安”两个字,旁边的说明牌上写着:“1946年,中原突围时,老乡送给皮定均将军的鞋垫。”
每年清明节,都会有很多人来纪念馆。有白发苍苍的老兵,拄着拐杖,对着将军的照片敬军礼;有戴着红领巾的孩子,听着将军的故事,眼睛里闪着光。
淮河的水,依旧黄澄澄的,年复一年地流着,流过金寨县,流过中原大地,流向远方。它见过那个在河滩上捞水草的穷孩子,见过那个扛着步枪的小红军,见过那个在战场上冲锋的指挥员,也见过那个把骨灰埋在故乡的将军。
风从淮河岸边吹过,带着泥土的气息,像在诉说着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坚守、关于担当、关于一个从淮河岸边走出去的将军,如何用一生践行“保卫中华”的诺言。
第十章 精神的回响
1984年的春天,金寨县的山坳里开满了映山红,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皮定均将军的长子皮国宏,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工装,站在父亲的墓碑前,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战地日记。
这是他从母亲张烽那里找到的。日记本的纸页已经脆了,上面的字迹被雨水浸过,有些模糊,却一笔一划透着力量。他翻开其中一页,那是1947年孟良崮战役期间,父亲写下的话:“战士的血不能白流,要让他们的牺牲换来得是百姓的安稳日子。”
皮国宏的眼睛湿了。父亲牺牲那年,他才18岁,总觉得父亲的严厉像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直到后来在工厂里,遇到技术难题,他想起父亲在日记里写“打仗要靠一股子韧劲儿,干事也一样”,硬是啃下了硬骨头,才渐渐懂了父亲的用心。
“爹,厂里的新产品下线了,能给部队的装备当配件。”他蹲在墓碑前,轻声说,“您常说,干啥都要为国家出力,我没给您丢人。”风拂过松针,沙沙作响,像父亲在回应。
不远处的纪念馆里,来了一群特殊的参观者——当年皮定均旅中原突围时救下的那个小战士,如今已是满头白发的老人,带着孙子来的。“娃,你看这位将军,当年就是他把最后一块干粮塞给我,我才活下来。”老人指着展柜里的旧军用水壶,声音发颤,“他总说,战士要像钉子,钉在哪就守在哪。”
孙子仰着小脸,看着墙上将军的照片,照片里的皮定均穿着军装,眼神明亮。“爷爷,我长大了也要当将军,像他一样保卫国家。”老人笑着抹泪,摸了摸孙子的头:“好,好啊。”
福州军区的营房里,新兵入伍的第一课,依旧是听老兵讲皮定均将军的故事。连长指着墙上的地图,讲将军在豫西如何奇袭机场,讲中原突围时如何带领部队闯过封锁线,讲朝鲜战场上如何在坑道里和战士们同吃同住。
“将军说过,‘军人的天职是打仗,打的是胜仗,护的是百姓’。”连长的声音洪亮,“你们穿上这身军装,就要对得起这身绿,对得起将军用命换来的安稳!”新兵们挺直了腰板,目光坚定,像当年的皮定均一样,眼里燃烧着火焰。
张烽晚年时,总爱坐在院子里的老樟树下,翻看着丈夫的遗物。有一次,军区的年轻干部来看她,问起将军当年打仗的秘诀,她笑着指了指桌上的一张老照片——那是中原突围后,皮定均和战士们在山坡上的合影,每个人都衣衫褴褛,却笑得灿烂。
“哪有什么秘诀,”她说,“就是心里装着三样东西:国家、战友、百姓。装着这些,就什么困难都不怕了。”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身上,像披了层金纱,她的眼神里,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淮河岸边长大的少年,正一步步走向烽火,走向属于他的传奇。
2014年,皮定均将军诞辰100周年。金寨县的孩子们排着队,来到将军的墓碑前,献上自己折的纸花。他们齐声朗读着将军日记里的句子:“为了国家安宁,我愿洒尽最后一滴血。”声音清澈,回荡在山谷里,与淮河的流水声交织在一起,悠远而绵长。
将军的故事,从来没有结束。它像淮河的水,滋养着一代又一代人;像大别山的松树,在岁月里站成永恒的姿态,提醒着后来者:有些精神,永远值得坚守;有些名字,永远值得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