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素蔚，我是一棵树，准确地说，一棵桦树。
我在这个地方伫立了近千年，传说，一棵树在一千岁时，如果能悟出某个道理，就有机会变成一个人。
一千年，三十六万五千多个日日夜夜，就这么看着日出日落，寒来暑往，有人在我的树荫下狂欢，也有人哭泣，但那都是别人的故事，与我无关，就这么寂寞生长，孤独参天。有时候想想，这一世就这样吧，变成人那种事，没指望了。
成长中总是有不如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身上被蛀出一个树洞，我因为这个苦恼了好久，但毕竟一棵树总是这样无能为力，慢慢的习以为常，可后来，我很感激这个小缺陷。
九百九十五岁这一天，我看到一个女孩，十五六岁的样子，和她父亲一起上山砍柴，女孩看见我，一路欢跳着，像初生的小鹿的跑来，抚摸着我的树干，回头冲她父亲喊“阿爹，看，这棵树好高好高啊，真好看～” “是啊，绯，爹爹小的时候这棵树就这么高大了。” “阿爹，你看，这树身上被蛀了一个洞啊，好可惜。” “是啊，不过听老人说，你要是有什么秘密，找没人的时候，冲着树洞讲出來，心里会舒服很多，树神也会保佑你的。不过阿爹是个大老粗，一辈子也没什么秘密，你这妮子心思多，倒是可以试一下。”“嗯………”
后来的日子里，女孩每月都会上山砍柴，起初和阿爹一起，后来可能是有了足够的力气，女孩便一个人进山。我喜欢这个笑起来很好看，喜欢跑喜欢跳的女孩，慢慢的，等她进山变成了漫长生命中的一种期待。
九百九十八岁这一年春天，女孩冲着我的树洞，说出了第一个秘密：她喜欢上了邻居家的那个后生。慢慢的，女孩每次来，都会说一些心事给我“听”：“大树啊，我昨晚又梦到他了。” “大树，他真的很英俊，个子高高的，眼睛大大的。” “ 大树，我今天看到他裸着上身在河里摸鱼，心跳的好快。” “ 大树，原来他有订了娃娃亲的未婚妻，而且他们很恩爱啊” 第一次看到女孩流泪，“大树，我好难过………” 我知道树是没有心的，但我能体会到她说的难过……应该和那天，她告诉我 她有心上人时，我的感受一样吧。“大树，有你真好，这些话我只能和你说了。” 对啊，有我真好，我多想变成一个人，陪她过完人短暂的一生。但我还没悟出任何道理，不能变成人。一阵大雨过后，雨水顺着我的树叶线似的流下来，那应该是我的泪水吧，原来哭泣是这种感觉。
后来我祈求树神把我变成一个人，让我陪那女孩去过她的一生，代价是，不能告诉任何人我的身份，而且，女孩百年之后，我还会回到这里，不过，是以枯树的形态站立在漫长的岁月。
变成人那一刻，我开心极了，几乎是飞奔下山，满心欢喜的幻想着怎么和她过好以后的几十年岁月。
打听到女孩家之后，轻叩柴门，她开门那一刹那，时间就像凝固了一样，仿佛近千年的苦修，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对视………“你是…………” “我叫素蔚，我知道你是绯，我刚来这个村子。” …………………
后来，我每天都会找她聊天，偶尔会透露一些她之前告诉过我的，一些不痛不痒的小秘密，但绯除了诧异之外，好像没有更多的表情，绯还对我说，有一棵她很喜欢的大树，最近不见了，我支吾了一阵，说“一棵树而已，可能被砍掉了吧，哈哈” 绯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我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这样过了一年，我终于鼓起勇气，向绯表白，告诉她，从那天敲门看到她那一刻，我就爱上她了，希望她的余生，能和我牵手，一起放马劈柴，一起看日出日落。 绯低下头，说“素蔚，我们…………不合适，其实…………我心里早就有人了” “但他已经定亲了！”我脱口而出。绯很惊异的看着我，过了好久，说：“但是他在我心里了，别人………再放不进去了。” 我以为是时间不到，就还是小心翼翼的维持和绯的朋友关系。后来又陆陆续续的向她表述心意，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最后一次，绯有些愠色的说“素蔚，你打扰到我的生活了。” 你打扰到我的生活了，你打扰到我的生活了，你打扰……默念这句话了好久，我哭了，真正的流泪原来是这样，和雨水流过还是有差异的。
后来我回到山上，对树神说：你把我再变回大树吧，我也愿意枯萎。 说完，根系再次生长，树干也取代了身体，唯一不同的是，我没有，再也不会有树叶了。
再次变成树以后，因为枯萎，连鸟儿都不再垂青，寂寞的独处中，我想了很多，其实，当我还郁郁葱葱时，绯来告诉我她的秘密，她说完之后总是长舒一口气，眉头暂展，我还能时常看着她，也还是开心的。后来我变成人以后，向她倾诉衷肠，却发现她总是面带尴尬。相比之下，还是之前比较好。“可能这就是感情吧，相爱是两个人的事，喜欢一个人，付出是对的，我不后悔我用永世的繁茂，换取一起追求的勇气，但感情也是两个人的事，得不到的，不打扰也是对自己对他人的解脱。我不后悔，下山和回来都是正确的选择。”
一生叹息以后，树皮再次脱落，原来传说是真的，但这一次，我选择背离村子的那条路，默默的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