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六月,阿丁的新书发布会定在南锣鼓巷的菊儿胡同。我去了,并且向他提问:
阿丁老师,您对年轻的写作者有什么忠告或建议?
阿丁说:“读经典,反复读经典。你在写作中遇到的一切技术、经验处理等问题,都可以在经典作品中寻得答案。”
我奉之圭臬,并身体力行,两天读一本书。
我从不讳言,我读书带有强烈的目的:为了建立自己的文学审美机制;明白什么是好的写作;学习怎么去写。当#Kindle 问简书,你今年读了什么书时,我想推荐十本作为年轻写作者的我,受益匪浅的书。
1.
对话一直是我的弱项。当我寻求如何写对话的秘诀时,塞林格和海明威给了我答案。他们是两个为数不多的能用对话就支撑起一部跌宕起伏的小说的作家。
塞林格的《九故事》,其对话看似乏味、枯燥、庸常,但当你读到故事结尾,对人物或自杀或离开的结局不解时,你才会想起,原来他在对话中早已埋伏了一切线索。塞林格从不玩弄技巧,他的对话只是忠于人物与现实种种。正因为贴近人物,所以人物才会立体,才会真实。
海明威的短篇小说集《乞力马扎罗的雪》,给我的是另一种教义。他的对话干练,纯粹,极简,短促却有力。他总是惯于截取生活的某一个面,然后在这个面上安排人物和对话。他曾提出写作上的“冰山原则”:写作要露一藏七。《乞力马扎罗的雪》里的对话,尤其佐证了这一点。日常对话就应该用最普通的词,最简单的句子。人物真实的情绪和故事的发展,都在对话中潜藏躁动着。
2.
我一直想写一些中国的边缘小人物,写他们的爱欲情仇与生存现状,却一直不得章法。直到,雷蒙德·卡佛和奈保尔的出现。
遇见卡佛的短篇小说自选集《我打电话的地方》,是在一个暑假。我独居,晚睡晚起,生活颓唐。唯一的乐趣就是中午去一个烤串店,吃蛋炒饭和烤鸡腿,再读一篇卡佛的小说。他笔下的美国平民,像任何普通人一样,过着无聊、乏味、平庸甚至悲哀的生活。更不幸的是,普通人的生活还总陷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怎么表现他们?卡佛用了流水账式的笔法,安排在对话和故事中的文字,看似极简,实则充满了危机和动荡感。他们本身就是“流水账”,那么,卡佛的笔法就只是在贴近现实,而不是写作的平庸。
奈保尔的《米格尔街》则恰好地解决了我对于童年经验处理的无措。居于农村,偶尔来一个外乡人或是有什么“新闻”,都会显得极为轰动。积累了诸多这类经验,但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去写。《米格尔街》里形形色色的傻子、疯子、呆子、痴子告诉我,写小地方的群像,就要找到一个点,可以贯穿所有人的生命,但又各自不同。奈保尔找到的是“救赎”。米格尔街上的众人,他们在无聊麻木的生活中,寻求着各自的救赎之道。有的,为木匠;有的,为窃贼;有的,求于宗教;有的,忠于诗歌。米格尔街变成了救赎的“训练场”,也因此,获得了深入人心的机会。
3.
我相信,没有人会否认,故事情节对一个故事的重要性。每天刷微博,看新闻,我都会感慨中国现实的庞大与故事性,远胜于任何小说。
中国作家配不上眼下最适合书写的时代。反观美国,雷蒙德·钱德勒和保罗·奥斯特让我看到了赤诚之心,也看到了他们的故事对混沌时代的溶解能力。
《漫长的告别》是钱德勒的代表作。这是一部侦探小说,侦探马洛出于朋友义气和对真相的渴望,去追寻一桩“杀妻案”,却发现案件背后,是一个个丧失传统和信义的人,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不约而同地选择欺骗和隐瞒。知道真相的马洛是无力的,也许会醉倒在威士忌下,抱怨一句,“去他妈的美国”,然后再重新开始生活。何其状似当下的中国,多数人汲汲于名利,早已丧失了我们传统中的某些固有的美好品质。
谈到保罗·奥斯特,不得不提他的《幻影书》。“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小说的第一句话,就抓着我,一口气读完了全部。这本书讲两个男人和几个女人的狂欢、追寻、探问、人性、性爱、艺术、羁绊、纠缠、奇遇的故事。无法归类,每一个字都让我惊喜。一部小说,能容纳如此多的荒诞现实,且安排得天衣无缝,不觉突兀,是奥斯特的功底,是我学习的对象。
4.
想象力对写作而言,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但我这里谈的想象力,不是中国式网文的天马行空,而是贴近现实、贴近人性的一种恐怖的真实。一个关于失明变成传染病的故事。也许你知道这个故事——萨拉马戈的《失明症漫记》。
假设失明变成了传染病,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你可以试着构思,然后与萨拉马戈的故事对比一番,就会发现他那种达到极致的想象力,对人类社会脆弱、荒诞一面的描写,对善恶的追问与人性的鞭挞,已臻化境。
印象最深的是其中一个女人的哭诉:最可恨的,不是他强奸了我,而是我他妈的居然还有快感。
5.
年轻写作者,究竟要怎么对待写作这件事?恐怕我们要向福楼拜和巴别尔两位巨匠学习了。
我曾多次表示,《包法利夫人》可以教会我有关写作的一切。无论是遣词造句,还是章节结构,抑或是行文中隐秘的情愫以及极度精准的对现实的刻画,都让人叹为观止。而这本世界名著的背后,是福楼拜用18800个小时来写出1800页的内容,又删减成500页最后成书的态度。福楼拜曾为了描述一顶帽子,写了近十页的内容,但最后又为了“精准”,删减成一句话。个中况味,自行体会。
而巴别尔对待写作也是极为虔诚的。《红色骑兵军》,这部短篇小说集,为他迎来了世界级大师的声誉。一部短短的集子,背后是巴别尔近乎疯魔的自我折磨与否定。他曾写了一百多页的小说,但为了叙述的精准和贴近现实,最后删减成十五页的内容。这是他一贯的写作要求。他说:“由于写作,我的所有血管都在痛。如果有某一个句子写不好,我的心就会痉挛。而它们,这些该死的句子,是多么经常地写不好啊!”
6.
谈及读书写作,涉及的都是外国作家,似乎也不大相称。那我就再推荐一本最近刚刚用 Kindle 读完的短篇集《笑场》。作者,李诞。
面对措不及防的现实种种,写作者需要找到自己的声音和叙事风格,对现实做一次迫近与摹写。李诞用遗寺一对师徒的对话,为生活增添温情与禅机。这是他的表达方式。也是最让我惊喜的部分。当然,在《笑场》中,还有李诞认为他更好的短篇小说,以幽默的笔触写尽人世浮屠。
李诞采用的这种独特的糅合幽默与现实、温情与感伤,同时消解着宏大命题的写作方式,是对中国现实的一种勇敢的解构。所以,我从 Kindle那里要到了这本书的免费阅读的链接。推荐给你们。
写作是一场漫长而艰苦的修行。读书只是其中必备的一项功课。年轻写作者应当时时谨记巴别尔的一句忠告:
任何人都不要随便乱写,败坏自己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