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生物医学技术的进步，人们对抗疾病和机体损伤的能力越来越强大，加上营养及卫生条件的不断进步，当今人类的预期寿命已经从以前的三四十岁增加到现在的七八十岁。理论上讲，只要足够早发现癌细胞和某些器官的衰竭迹象、在有足够多可供移植的器官的前提下，可以让人类个体生命延续到几乎是永生的长度。如果这是一种永生的途径，那么我们将会面临一个非常古老的逻辑学悖论：忒修斯之船（Ship of Theseus）。

忒修斯之船被普鲁塔克描述为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几百年甚至一直可以航行下去的船。达到这一点归功于不断维修和替换部件，只要一块木板腐烂，就马上把它替换掉，直到整艘船上所有部件都已经不是原来的。延伸来说，整个船的外貌形状已经跟原来不一样，甚至于建造这艘船的工人也无法认出是自己建造的。问题是，最终产生的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忒修斯之船，还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如果不是原来的船，那么在什么时候它不再是原来的船？哲学家Thomas Hobbes进一步延伸：如果用原来忒修斯之船上取下来的老部件重新一模一样搭建出一艘新船，那么两艘船哪艘才是真正的忒修斯之船？

历史上很多哲人先贤对这个问题争论不休。我们放开哲学上的争论，纯粹从医学角度来理解一下。人体的细胞大约每过七年就会更新一次，也就是说每过七年，你身体的各个零件已经被完全替换成新的了。我相信七年后你面对镜子的时候会非常肯定认为镜子中的那个人还是你本人。看来从常识上看，我们会有一个非常确定的答案。

我的一位同学好友不幸罹患脑癌，被诊断出来后他要面临一个非常凶险的开颅手术。手术前的一天，我去看望他，跟他讨论一个问题：你现在闭上眼睛，醒来时医生告知，现在有一种新的治疗方法，可以保证100%治愈你的疾病，方法是把你现在的身体整体复制，在复制过程中去除大脑中的肿瘤，这样复制完成后，新的你就被治愈了。然后原有的你会被隔离到一个荒凉的世界自生自灭。那么，你是选择这个100%被治愈的新手术方案，还是只有30%成功率的现有方案？

根据量子力学理论，宇宙中所有的电子、质子、中子都是一样的，是没有任何分别的。即使完全一样的粒子复制出来的物品也是不同的：粒子的空间和时间属性是不同的。而粒子的时空属性又是人类的观察，也就是意识决定的（量子坍缩效应）。这样推论过来会发现，我们对个体的区分甚至于我们的自我意识，都是一种幻觉，是我们的意识创造出来的一种逻辑认知概念。因此，从物理学角度看，这个问题的本质会落到另外一个物理学问题上去，就是爱因斯坦和以玻尔为代表的哥本哈根学派争论的最重要问题的形象化表述：当没有人看月亮时她还在那里吗(Is the moon there when nobody looks)？

逻辑和哲学方法是人类认识和描述世界的工具，而不是这个世界本身。忒修斯之船可以类比为物理学意义上的电子，所有个体本质上是一样的，没有区别的，每个电子都是弥散在整个宇宙中，没有清晰的边界的。只有当我们对其进行观察时，某个电子就会坍缩成一个可供我们认知和描述的形态。对应忒修斯之船，当我们观察它时，它就会从弥散状态坍缩成为可以使用的逻辑和哲学工具进行描述的实体概念。

人的每个个体的自我意识和认知，与电子和忒修斯之船还不能简单类比，虽然可能在本原上是一致的，区别方面我还没有想出答案。抛开逻辑和哲学概念，我认为我们每个人应该是一体的，也就是我们其实是同一个“人”。我们每个人对世界的观察认知都会影响到整个宇宙，这个宇宙是我们一起创造出来的。通过每个人的观察，通过文字、视听等各种媒体形式，我们共同创造和理解能够被我们理解的世界。每个人的边界最初是被困在2万多个基因所框定的生物个体中，但是由于大脑的进化，让我们第一步摆脱了生物体的桎梏；然后是语言、文字、仪式为代表的文明出现，使得每个人大脑的边界开始逐步瓦解，开始在小范围内一体化和只鳞片爪式的永生；发展到今天，我们可以通过互联网、计算机技术让每个人几乎平滑无缝连接在一起，知识共享和发掘的速度已经快要跟人体生理过程同步；而不远的将来，人类之间联系可能达到意识层面，在别处甚至于别人大脑中的知识可以投射到个体意识中，或者成为个体意识完全无缝的扩展；然后再看更远的将来，人类也许会考虑替换掉现在地球生态环境下进化而成的血肉之躯，使用一种更加稳定、牢靠的载体，那时将会是真正的永生。不过，这种永生模式还是有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还会受限于我们创造的这个宇宙，这个宇宙本身会整体走向灭亡，膨胀到热寂或者坍缩成奇点。

这篇文章本意是从整体与局部的角度来阐述只要人类不灭亡，每个人就能够与整个人类一起永生。可惜在码字的过程中，时间、意识、物质的概念不停把我拉扯出这个主题。下面再抽时间专门谈谈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