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我,有着一副冷酷心肠。就在刚刚,在我胳膊上寻找着陆点预备攻破皮表吸取口粮的蚊子,它和我还多少沾点血缘关系,在胳膊外侧两个新起的小包就是这畸形关系的证明。但我毫不手软,残忍迅速地击杀了它,鲜红的一小摊血迹就是我冷酷的勋章。
如果蚊子也有像人类一样的文化心理结构,它会怎么叙述它这相对于人类而言短暂的一生。
当我把它拍扁的那一刻,它是解脱还是不甘?
如果它觉得生活沉重,是因为什么呢?蚊子社会会给它安排什么样的角色和划定什么样的蚊生轨迹,会根据什么划分蚊子三六九等,它处于哪一层?它又会受到其他蚊子怎样的审视?以什么样的标准被打上什么样的标签,或者被怎样评价?
在被评判之后,它获得在其他蚊子眼中的自我形象报告,对于这些它该怎样对待?忽略或者对着反省改进?如果给予的是喜恶方面的评价,这不过是对方比照自己的形象和偏好给出的结论,任何一个热爱评论其他蚊子的同时也是一个热爱凝视自己的蚊子。这有什么意义呢?被评价或者评价其他蚊子的目的是什么呢?
如果觉得不甘,那么让它放不下的是什么?是否像人宽慰自己说的可能性高于现实性,它的一辈子可能性还未完全实现。可是它只是一只蚊子,一只小小的,幼年时期作为孑孓凭借运气逃脱鱼类的魔口生长,成年时期凭借运气逃脱被消灭的危险去汲取口粮的底端物种,运气,都是运气,没有任何一只蚊子先知,蚊子智者许诺它可以过上一种好的生活,它的活着本身就是依靠运气庇护,但在它死之前,它一直活在必然性的假象上,安心且充满希望,只要肯努力,蚊生一定会越来越好,能过上近似平滑曲线的蚊生,活到蚊子平均存活日期。不过,一只真实存在且特殊的蚊子在什么情况下生活样态能够和被创造出来的整体平均标准叠合。不是平均情况预言它的存在状态,是它的存在状态在某个运算法则下描述它这个蚊子整体存在样态。个体始终具体特殊,群体里却有抽象规律,混沌里涌现的有序,它怎么去把握以便去模糊地洞穿未来?
如果可能性高于现实性,那为什么要作为蚊子而存在呢?为什么不是一条能自由游动的鱼,不是一只能自由飞翔的鸟,不是一条凶悍无比的爬虫毒蛇,而是孱弱的,位于食物链低端的可怜小角色。可是就算是能自由选择上述任何看起来比较强悍自由的角色,在自然法则食物链条里也逃不脱被上位者捕食的命运。
万物都困在网中央。
所以,没有文化心理结构去反刍过往还挺好,它的死,既不会不甘也不会解脱,死就是死,也没有灵魂存续这种幻想,决然的寂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