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QIN的自述 |
爱上一个影子,或者,爱上一个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
来自那个号角,据说,那里缠绕着传令兵付于心与盲艺妓薰的爱情故事。我想,我是爱上了付于心。
我的家庭?通常我不愿提,但是我现在的状态,的确逃脱不了家的干系。一片树叶与树根,没法失去联系,哪怕只剩下一点点依恋,却是最顽固的。如果说得详细点,我的家,按社会学家的说法,属于神秘的“黑领”阶层,是的,就是“权贵资本主义”,这个社会的最大得益者。我知道这不应该,或者说这一阶层蕴含了太多的不道德,有时候是伤天害理。但是,我没得选。
小时候我身体弱,所以家里送我进了训练班,走猫步。本来是锻炼身体,没想到个子一直长啊长,长到了现在这样,也就爱上这一行了。说实话,我热爱模特,热爱走台。不过,家里并不打算我做一行太久,让我玩几年就得了。他们想我进入仕途,是的,他们早就为我安排好了,他们从来不缺这方面的资源。
我妈不太喜欢我,她喜欢我的哥哥,她喜欢上进的孩子。我不上进,就想当一个模特,流连在浮华的泡沫里。我爸说我以前读书是“水过鸭背”。这是我们家乡话,我老家是江苏的。
我跟我爸关系好。我能搬到市郊去住,也多亏了他点头。我总算有了点自由。
模特这一行,太多诱惑和不堪的东西,就看你有没有定力。我还好,可能在这个家里根本不会缺少物质上的东西,所以物欲对我没有诱惑。
弗兰克,就是我男朋友,其实只是一个替身,爱情的替身。除了身体上的快乐,我从来没有从他那里得到过感情的慰藉。不过,他确实挺会做爱的。我们在那个院子里,在雏菊的花香中做爱。
我大概没有一天真正爱上弗兰克过,当我们走完台一起去唱K玩耍时,他跟别的女孩搂搂抱抱的,我毫无感觉。我知道他还有其他的女朋友,他可能真的只是我的一件“床上用品”。我觉得孤独,越是热闹的时候,越是人多的时候,我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站在旷野里。直到听到付于心与薰的故事。
我被付于心迷住了,也被薰迷住了。他们的故事从号角里来,所以我也养成了跟号角说话的习惯。我觉得里面有一个人在听我说话,也许就是付于心。我想我像薰一样爱上了他,这个襄樊的传令兵,后来的杭州商人。
如果你把号角贴在耳边,会在开始的呜呜风鸣之后,听到战事的危急和士卒的哭喊,还有西湖边的清风掠过红花绿树,还有薰的琴声,有时是付于心最爱听的《广陵散》,有时是前尘往事涌来的《将军引》。我是不是有点文艺腔?文艺腔有什么不好,读卡尔维诺听陈绮贞看法国电影有什么不好?
因为想着付于心,那天走台时分神了,我把脚给葳了。坐在后台,伙伴们还在忙来忙去,我对着号角说,脚疼脚疼。我希望付于心能听到,也许,他真的会听到。你相信时空隧道这回事吗?这个号角的螺旋是不是也是一个时空隧道的入口?
我继续说,我说跟男朋友一点都不满足,每次喘息平静下来都更加落寞。我说也许我需要你,传令兵。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号角深处传来,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喃喃自语,将军自杀了,我该怎么办?我相信,那就是传令兵付于心七百年前的声音。他跟我一样,不知道出路何在。他的灵魂也在歧路傍惶。
我发现我爱上了传令兵,也同时爱上了盲艺妓。对付于心我充满了情欲和烈火,对后者则象一对闺中姐妹,温柔而缠绵。我在想象中与传令兵做爱,不分一切场合,不放过一个机会。我跟弗兰克摊牌,我说我的身体不再需要你,请你去找其他的女朋友。他的神情有些黯然,他说QIN,你会后悔的,我是多么好的一个性伙伴,不会再有比我适合你的人。去你妈的。我骂了他一句脏话,他悻悻转身而去。他的屁股还是挺性感的,只是它们缺乏表情和让人感动的东西。
我是一个荡妇,我的确是一个荡妇。当我与传令兵在电车车厢里相遇,我们的眼神暧昧而迷乱。我渴望他是一匹电车之狼,他果然就是。他把我压迫在一个角落,对我的身体上下其手,我的身体被他唤醒,雨水滂沱,接着灵魂也温暖和湿润起来,我不再是旷野里一棵孤独的树,我是花园里一朵含苞的花朵。在其他乘客偷窥而艳羡的目光中,传令兵掏出自己的武器,侵入一个模特儿美好的身体。其实他个子比我还低一点点,还穿着一身软甲,那上面有星星点点的血迹,那上面有拂之不去的征尘,还有,硝烟的味道。他的动作狂暴而不失温存,胯下吊着的号角摆来荡去。这一场景如此刺激,我的身体因激动而颤抖,我又看到那个女孩子,过去她坐在窗帘后面,脸上全是嘲讽,现在她趴在车窗外面,象我一样泪流满面。
我与传令兵在夜店相遇。那时我在走廊里一个人玩手机,伙伴们在包房里玩得很High,可是热闹是他们的,与我无关。我看到一个西装男人走过来,他带着轻佻的表情扫视着我,我感到他热辣的眼光依次穿过我的胸我的腰我的大腿我的臀和我的私处。还没等我反应他就一把把我拉进洗手间。于是,那里就全是我放肆的呼喊。我来到了西湖,西湖的春天,草长莺飞,绿柳如烟,我与商人付于心手挽手在湖边漫步。可是,可是他身边那个人怎么变成了一个盲艺妓,她烟视媚行,环佩丁当。薰,我的姐妹,难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在一个又一个夜晚,月光之下,天台之上,我跟号角说着情话讲着故事,在号角的深处,一定有一个人在听,他是个传令兵,还是一个商人,或是一个艺妓,在七岁那年被一场病害瞎了眼睛。
我躺在溶溶月色之下睡去。现在下面小院的房间里不再睡着一个男人。我的男人只在梦中,没有人能夺得去。葳伤的脚早就不疼了,但是每每在想他的时候,脑袋里的某一个地方隐隐作痛,我的目光涣散,月光亦为之涣散。传令兵和薰都在涣散的月光中一漾一漾地减色,渐渐淡去。
我知道我时日无多。
| 传说中的恋人 |
就虚构创作而言,通常刘大槌先生只需劳动脑细胞,设想诸多情节即可,这些情节设计中大槌最喜欢跟性有关的。但其实传令兵付于心与盲艺妓的爱情故事,确实是有据可查的。我们平时不是常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一切都看你的需要。
付于心与盲艺妓的故事不见于正史,但散落于各类野史,如果记述他们故事的文字会发光,那在无月的晚间打开任何一本野史,都会看到书页上的点点星光,就像一群迷路的茧火虫暂时在那里歇息。
其实在严谨的考古报告和严肃的新闻报道中,只要你细心,还是可以一窥这则爱情故事的蛛丝马迹。大槌先生是个精益求精(这个词另一种表达叫“钻牛角尖”)的人,他一头扎进杭州,在浙江省档案馆和省图书馆枯坐三天,披阅众多史籍文献,拈断小腿胫毛数十根,终有斩获。如下:
《1986年杭州考古队第六次保护性挖掘成果报告》第26页至28页:
【余杭反山良渚墓地】
反山位于杭州市区西北,处于良渚遗址群偏西中部。未发掘前,它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包,山上种有茶树和番薯,大片茅草高过人头,间或夹杂着荒坟乱冢。然而,中国考古学界的泰斗苏秉琦先生早在1974年亲临此处时,就曾对这里以及附近遗址的考古前景作了这样的表述:“古代的杭州就在这里。”1977年,苏先生又对反山高土台发出这样的感叹:“这就是土筑金字塔!”
苏先生的前后两番话给考古工作者以极大的鼓舞与启示,从1986年发掘反山墓地开始到现在,良渚遗址群发掘已取得丰硕成果。时至今日,苏先生当年的远见卓识仍令人钦佩不已。
1986年初夏,考古工作者进驻反山,在其西部660平方米的范围内进行发掘。先清理了几个无甚价值的清代和近代小墓,又清理了几个出土了坛坛罐罐的汉代墓葬。
对汉墓的清理接近尾声时,考古人员愈加小心谨慎,仔细观察着地面土质土色的变化,终于从大面积的灰黄土中辨认出一块灰褐色的斑土,并反复确认,找到了斑土的四界。凭借经验,考古工作者断定这应该是良渚文化墓葬的坑口。可是,对墓坑内的堆积清理至近一米深处仍不见遗物出土,这让考古人员焦急而困惑。但奇迹往往就在不经意间来临。
不久,考古人员从下挖的坑中清理出粘有小玉粒与漆皮的土块,后来又剔出一件玉琮,证实这确实是一座良渚大墓。接着,重达6.5公斤的“玉琮王”出土了,闻所未闻的雕有神人兽面像的玉钺出现了,大批玉质晶莹、制作精良的大玉璧出现了……随后,考古工作者又发现了多个墓口迹象,分南北两列,密集分布。
这次对反山墓地的发掘收获颇丰,共清理良渚大墓11座,墓穴宽、大、深,大多有棺椁葬具。出土大量的珍贵器物,有陶、石、玉、象牙、涂朱嵌玉漆器等千余件(组),90%以上是玉器。在良渚文化显贵者大墓的发掘上,终于取得了重大的突破性进展。
反山墓地出土的良渚玉器品种极为丰富,有璧、环、琮、钺、璜、镯、带钩、柱状器、杖端饰、冠状饰、锥形饰、三叉形器、半圆形冠饰、镶插端饰、圆牌形饰以及由鸟、鱼、龟、蝉和各种瓣状饰组成的穿缀饰,由管、珠、坠组成的串挂饰,各类玉粒组成的镶嵌件等20余种;其中的“玉琮王”、半圆形冠状饰、三叉形器、带钩、冠状饰、龙首圆牌饰、鸟、鱼、龟、蝉等造型的玉制品都是良渚玉器中罕见的精品。
【本次挖掘过程中的迷惑】
本次挖掘工作除对汉代及清代墓进行了清理,在工作进入尾声时意外发现一个不大的墓葬。就形制而言,是蒙古墓葬风格。元代墓葬多集中于我国北方,为何在杭州有此墓葬实在费解。
经挖掘清理,发现,此墓葬虽然不大,但规格颇高,墓中甚少陪葬物品,出土部分铁器铜具,似是蒙古军队中常携带之物品。内中又发现一号角,经鉴定,却为宋代传令兵常用器具。也系费解之处。
墓主,女性,然骨骼全呈焦黑之色,似被火烧过。经对骨骼周围土壤取样分析,土壤中下渗之身体组织亦呈现炭化。由此推测,墓主当死于火灾或死亡后曾被火焚烧,墓主生前体征亦因而无从经技术手段而推测。由于墓葬中所取得物品甚少,此一墓主之身份实在无从考证。
杭州民间关于明末盲艺妓“薰”为该墓墓主一说实属无稽之谈。
注:此墓葬之出土器物皆封存于第179号箱。
杭州日报1987年4月某日的一则新闻报道:
市文物仓库失窃 一批文物不翼而飞
本报讯(记者刘明)市文物仓库前晚失窃。去年进行良渚文化考古挖掘取得的一批文物被掠走,目前公安机关已经立案调查。
此次失窃的是文物仓库二楼401室,里面存放大量去年夏天市考古队对反山区域进行保护性挖掘清理获得的成果。据仓库管理人员介绍,室内一共存放了四十几只箱子,失窃的箱子编号为172号、175号、179号、184号及195号。
市文管办对此次失窃事件十分重视,已经派驻工作组进入文物仓库,详细损失情况不日将有结论。因案件尚在侦破过程中,警方未向记者透露相关详细信息,但相关人士亦指出,从对作案现场熟悉情况看,不排除内部人员作案的可能。
本报记者昨日就此失窃案件还走访了我市文物专家及文史学者,据他们介绍,失窃物品主要为反山区域挖掘清理中涉及的蒙古无名女墓葬物品,这一墓葬出土物品目前尚无法评估其价值。文史学者、我省资深民俗学专家蔡振以先生表示,所失物品中有一传令号角,
在杭州民间一直流传这一号角乃是宋末元初名妓“薰”与商人付于心定情之物。与历代文人墨客狎妓传说(如明末清初柳如是与钱谦益之爱情)不同,这一民间传说中一代盲人艺妓属情出身行伍、一度寒微的商人付于心,亦是时代之变的反映,为主流思想所一贯轻视的商人阶级正在显露于历史舞台。
在这一民间传说中,商人付于心为解德祐二年元军之围,随文天祥将军前往元军大营谈判,付于心于会见之时忽然谋刺元军统帅伯颜,事败被行以枭首之刑。后几日,付于心的恋人,名妓“薰”再入元营行刺,又败。“薰”被处死后为伯颜以蒙古之礼厚葬。但主流严肃学者多认为这一民间传说穿凿附会成分颇多,不足为信。
本报将继续关注此案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