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孩子的肚子里都养着一条馋虫子。
馋虫嘴巴刁,凡是吃不到的,它都爱。馋虫性子倔,凡是不让吃的,它都要。
我小的时候,最馋的要数肉和鸡蛋。因为吃不到。
奶奶炒菜的时候,我爱烧火。哪怕是夏天,我也不嫌热。不说别的,单是爆锅就够诱人的。
爸爸回来了,车把上挂着一个草绳,草绳上栓着一块肉。车轱辘一转,车子往前走,肉就那么来回一荡悠。
肉是带肥膘的。奶奶在案板上把红的肉白的肉分割开,然后切成红的片白的片,装进碗里。葱丝姜丝切好,蔬菜切好。
要烧火了。当然少不了我。
奶奶做饭的屋叫“锅屋”。那是一间东屋。进门,右手边的墙角处,是一盘鏊子。鏊子不用的时候是竖立在墙角的。再往里,是一个灶台。灶台是用土坯垒成的,上面有一口黑色的铁锅。炉灶里面,紧挨着墙根,是一个风箱。炉灶前是一个低矮的板凳。板凳后,是柴草。
柴草有软硬两种。软的,叫引柴。每次点火,必须先点燃引柴,然后再把硬柴点燃。点火是个技术活,必须奶奶点。火烧旺了,我就可以接手了。可是,我常常等不及,用肩膀扛奶奶,让她快起来,把位子让给我。也有时候,好好的火被我用烧火棍搅灭了。不得不让奶奶重新点。
奶奶炒菜最讲究的就是爆锅。火不能太小,太小了出不来香味。但是还不能太大,太大容易冒烟。锅要先烘干,然后放入肥肉片“漉油”,爆炒葱丝姜丝。腾一下,锅里炸开一股香。就好像是一出戏,锣鼓家什先把场子热起来了,这个时候人物开始出场了。红色的瘦肉片,犹如仙女下凡,降到锅里。只见奶奶手起铲落,嚓嚓嚓,几下子,红肉就瘦巴巴的发白了,浓浓的酱油一浇,腾,又一下,香味扑楞楞飞满了一屋子。我的馋虫子闻到香味就探出头来了。
“奶奶,俺想吃块肉。”
“还不熟呢。”
“哼哼哼…”
奶奶用铲子在锅里一挑,挑出一个瘦肉宝宝。我赶紧张开嘴,接了。这个动作往往就被眼尖的妹妹看到了,她两眼贼亮地过来了。她说她也要吃肉。奶奶再用铲子尖到锅里挑一下,给妹妹一块肉,数落我们一句“馋妮子!”
吱啦一声,锅里又放进青菜去,我知道不能再吃肉了,于是就对烧火没了兴趣,跟妹妹一起跑到院子里玩去了。
除了肉之外,就数鸡蛋最让我的馋虫子躁动不安了。
小时候,吃煮鸡蛋,我并不爱蛋黄。蛋清我是很不忍心大口吃的。每一口都是把上下两排牙齿挨紧了,小口小口,很节制地咬。蛋清其实并不多么香。但是它的好是比香更打动我的。
说不出多么好却爱,那是一种什么爱呢?不舍得吃的爱,留着看的爱。
寒食的好,多半是因为可以分到两个鸡蛋。当然,还可以荡秋千。
小货郎来了的时候,孩子们就把他围在了中间。洋红洋绿,大人买来是为了染丝线,绣花。我们就是图了染鸡蛋。
刚煮熟的鸡蛋要趁热染。一只手里攥个红蛋,一只手里攥个绿蛋。要么,一个口袋装个红蛋,一个口袋装个绿蛋。
两三天后,才肯吃。
其实,鸡蛋要吃,还是煎了更香。
鸡蛋放在碗里,加葱花加盐,用筷子使劲儿打。如果怕不够吃,最好加点面。
起锅,热油,蛋液膨一下进去,像伞兵,落地。四周都卷起云朵一样蓬松的花边。
自从小妹小弟一对孪生降临,妈妈的奶不够吃,鸡蛋成了他们的口粮,也就成了我的奢侈品。
每次看到喂弟弟妹妹鸡蛋,我的馋虫子就偷偷咽唾沫。直到有一天,我病了,发烧,粒米不进。奶奶焦急地问我想吃点什么,我连想都不需要想,脱口而出:“煎鸡蛋”。
可是,那次的煎蛋我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发烧,油腻的东西吃不下。
有一次,在按摩店,有个老太太讲述过去的穷日子,说只有一个煮鸡蛋,给弟弟吃,允许哥哥先咬一小口。哥哥一下子就把整个鸡蛋独吞了。弟弟哭。当妈的追着大儿子打。哥哥说,一口含到嘴里了,原本没想全吃下,想给弟弟留一半的,一犹豫,心想已经到了这里了,干脆全下去了算了。就没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