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房的白茧裂出第一道金痕时,八百亩秧田正在吮吸天浆。
谷雨这日的雨最懂丹青。银毫蘸着云腴,将山峦渲成青瓷色,替秧苗勾出翡翠边。
采茶女的竹篓盛满雀舌,嫩芽尖凝着的露,原是昨夜北斗斟落的琼浆。
酱园的陶瓮集体打摆子。新渍的香椿芽在黑暗里舒展触角,偷走三千里外渤海的咸。
药铺学徒掀开艾草帘,陈年苍术的苦香中,竟游出条透明的小龙——原是惊蛰那日逃逸的雨魂。
河湾浮萍开始圈地。渔娘俯身拾蚌,笠檐坠下的雨串惊散银鱼阵。
对岸桑林最是慷慨,嫩叶托着蚕蚁,像母亲托着初生的星子。
风过时万顷碧波翻涌,竟把蚕食声谱成《齐民要术》的残章。
市集东头的鱼摊腾起腥雾。
鲫鱼脊背烙着水纹,鳃盖翕动间漏出禹贡九河的旧事。
老农蹲在檐下搓谷种,掌纹里嵌着的何止泥星,还有秋分那场待赴的盛宴。
子夜焚香断了三炷。
祠堂供案的烛焰突然蹿高,将梁间燕巢照成浑天仪。
守祠人添灯油时,铜匙碰响更漏,惊见砖缝蜷着片前朝的漕运图——墨迹早被雨气泡成云纹。
最妙是茶寮的紫砂吐纳。
谷雨茶在沸水里舒展腰肢,白雾中浮起明前龙井的残梦。
说书人醒木重拍,梁间积尘簌簌,落进茶汤竟凝成青铜觞的耳柄。
晨起推窗,忽见牡丹破蕾。
重瓣间蓄着的夜雨,原是王母宴上打翻的玉液。
而城外驿道旁,万千蝼蛄正用节肢敲击地壳,催促沉睡的薯种快些签署夏日的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