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咖啡厅出来天色已经全黑了，天空飘下细小的雨滴，上下班时间公交挤了很多人，今天为了见贺林修我特意穿了高跟鞋，我看了眼连门都关不上的公交车，猛地摇摇头，这要是上去挤一挤，可想而知境况多么惨烈，我擦掉手机上的雨滴考虑着要不要打个车，几声鸣笛在我身边响起，我下意识的退后让路，结果发现一辆银灰色的车车窗下降，贺林修的脸在我面前

“简小姐，我送你”

我看了看远处仍然爆满的公交，快速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混杂着空气清新剂和贺林修身上淡淡的男性香水的味道，一条干净的毛巾递到我面前，我转头看见贺林修示意我擦干头发。

“谢谢”

毛巾很柔软，我轻轻擦掉头发尖上的雨水，车子滑入车流里，缓慢的行驶又遇到了红灯，他看着前方，一只手轻轻搭在车窗上，街道五彩斑斓的灯光打在他白皙的手腕上，黑色衬衫的袖口向上扯起一截，丝毫没有被车窗外阵阵的鸣笛声和拥挤的车流影响。

“你家在哪里”

我回过神“光辉路12号”

街灯在贺林修的脸上一道道光影闪过，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着他的样子，他的侧脸并不凌厉，有着很好看的圆润弧度，刘海被发胶固定到一侧，露出光洁的额头，眉毛浓密修长，浓密纤长的睫毛隐藏起那双淡漠的眼睛。

“无聊的话可以听听音乐”

我伸手打开车载音响，“你也听班得瑞啊”

“以前一个朋友喜欢，偶尔会听一下”

我点开一首班得瑞的思念，舒缓，安静的轻音乐在车厢里流动，我没有看到贺林修骤然握紧的双手。

临近小区的时候，我站在车窗外，看不到车窗里的人，想了想弯下腰敲开车窗，车窗下拉，露出贺林修俊朗的脸，“贺先生再见，谢谢”说完转身走进小区，小区的路灯前些日子坏掉了，另一侧的灯一闪一闪的，不过此时踏着月色和脚下由那辆车发出来的灯光感到无比安心。

走到楼下的时候，我发现那只小野猫蔫蔫的趴在冰冷的石台上，黑色的猫毛都被雨水打的一绺一绺的，我伸手把它抱起来，它意外的没有反抗，回到家里我给它洗了澡，爸爸妈妈还从角落里找出了动物的感冒药喂了进去，我把它放在我床边的一个临时窝里，垫上了不用的小毛毯。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趴在窗台上看到外面地上湿润润的，带着泥土味的清新味道撩动飘窗，窗户上的吊篮居然冒出了一丝新绿，我欣喜的把它移到温暖的室内，照常的运动完回来，洗澡，化妆，吃饭，上班，小黑猫今天已经好多了，不过还是保险起见给它又喂了一次药。

兆南路机场因为事故，旅客滞留，林可和其他几个同事外出去跑新闻，办公室人不多，我摊开笔记，开始整理昨天的采访稿，今天的阳光还算不错，气温也有些回升，下午三点，我转了转酸痛的脖子，眼睛有些干涩，我看了下时间，准备收拾东西去中环就接到了林可的电话，说是机场情况不是很乐观，天气很冷，滞留旅客的情绪很激动，让我给她送点东西，等到我回去坐上出租车听到广播里仍然播放着机场的事故，到了中环的时候得知贺林修正在开会，我坐在他办公室外面的会客区等待结束，大概是知道我在外面，十分钟之后几个看样子是高管的人员从贺林修的办公室出来，贺林修最后出来看到我站起来说了声抱歉。

“简小姐今天状态似乎不是很好”

“兆南机场出了事故，我有些担心”

“机场事故？有人受伤么？”

我心里觉得贺林修好像过于担心了，但又不知道出在哪里，只好说道“我同事林可在机场做报道，如果有什么最新的消息会及时告诉我的”

今天采访很快，大概是两个人心里都有放不下的事，我刚准备起身离开，贺林修对我说“简小姐有没有兴趣跟我下一盘”

贺林修的围棋下的很好，我跟爸爸耳濡目染了十几年也才勉强可以应付。

“贺先生好像很关心今天的事故”我在一堆围追堵截的黑子中找到一丝出路，落子

“事故总是不令人愉快的”贺林修伸手拿掉吃掉的白子

“是啊，我们跑新闻，最害怕的就是跑这种事故新闻，一方面要冷静的处理，另一方面看到那些场面还是会不忍心”

“简小姐毕业哪里”

“如果贺先生不介意的话，叫我简宁就好了”

“那你也不要叫我贺先生了，叫我林修吧”

“好，我大学是在A大读的”

“很好的学校啊，为什么选择回到这里？”

“对我来讲，在爸爸妈妈身边，在从小长到大的地方生活，将来在这里结婚生子，就是最好的选择”

贺林修看着我，但眼神又好像透过我看着另外一个人

“该你了”

贺林修恍惚回神，落子

“你今天是在故意让我么”

胜负已分，贺林修楞了一下笑道“简小姐果然很厉害”

我伸手拿掉吃掉的黑子“不是我厉害，而是贺先生的心思不在此，我才趁机小胜了一把”我抬起头捻着一颗棋子“赢了这一个半子”

贺林修大笑“是你真的很厉害”

“你知道么？曾经有一个人跟我说过和你刚才一样的话”

我抬起头，看到贺林修眼睛盯着混乱的棋盘，把一颗颗棋子轻轻擦拭放回到棋盒里。

“刚才你说的回到家乡的话”

“外界说……你曾经有过一个女朋友，但是她……”

贺林修反问“你觉得呢”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应该有一个女人在你的心里有非常重要的位置”

几分钟后我接到林可的电话，说机场事故已经解决了，他们也获取了一手资料，大概今晚要加班了，我挂掉电话看到贺林修正在看着我，我笑了一下晃了晃手机“事故解决了，没有人受到伤害”

回去的路上天空下了些小雨，地面湿滑，出租车行进的非常慢，我想着今天结束的时候贺林修的那个回答“她叫浔阳”，浔阳，浔阳，很好听的名字，贺林修提到她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感到手心痒痒的，发现小黑猫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床上来了，我看见它又恢复活力应该是没事了，它用小爪子包着我的搭在床上的一根手指，一下一下抚着，好像在确认什么，我心里同样感觉有两只柔柔软软的猫爪抓在心上，我的直觉告诉我，要赶紧结束采访。

第二天一下午我都在走神，林可突然从背后拍了我的肩膀，吓了我一跳。

“你想什么，这么容易被吓到，对了，昨天谢谢你哈”

“没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大魔王回来了，一会儿开全社讨伐大会，估计我又要被骂了”

开会的时候，几天没见仍然事那张冰山脸的魏绥阳问我

“贺林修的采访怎么样了”

“我……还在进行中”我顿了顿“主编，我想调回社会版的新闻，贺林修的采访能不能交给别人”

魏绥阳皱了皱眉，“为什么想退出”

我看着主编锐利的眼睛，顶住时刻想要退缩的想法直视，“我觉得沟通的不是很顺畅”

“可是贺林修跟我说，跟你聊的很好，这样吧，你先继续跟进，退出的事我考虑一下，散会”

我收起资料慢悠悠的往外走，林可拦着我的肩膀刚想问我，手机响了，我看了一眼，是他。我躲到楼梯间，窗户没关好，冷空气顺着窗户缝钻了进来

“喂”

“过些日子我要去外地出差处理一些事情，还没确定要多久才能回来，你要是有时间的话，明晚我们咖啡厅见，我去接你”

“好”

第二天下午一下午我都一直在走神，打印错了4份文件，浇坏了主编的绿萝，踢倒了林可的娃娃熊，时间一到下班我拎起包就冲了出去，到门口的时候贺林修的车安静的停在门口，他本人斜靠在车门上，微微低着头，在地上投下了一个小小的影子，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子匀速行驶在马路上，洒水车清洗着路面，喷出来的水雾在夕阳下格外漂亮。

贺林修把车开到一处安静的酒吧，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发现酒吧内部并不像外面那样喧嚣吵闹，反而很清幽安静，他带着我熟悉的走到一处落地窗旁边的位置，服务员走上来，他问过我之后点了两杯清酒。

外面已经全黑了，街道的灯光接替日光照亮了这个城市。

“稿子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写完之后会发给您看一下，收尾工作可能会交给另外的同事来做”

“简宁”

贺林修的眼睛在酒吧的灯光下格外的炫目，让人不自觉想沉溺在里面。

“不管是什么原因，我希望你有始有终”

他知道了。

“我答应过你，等采访结束之后就告诉你那个故事”

我抬起头，怔怔的注视着他，我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继续采访下去，因为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我如果继续了解下去会是很危险的事，事到如今对那个从未蒙面的女孩我已不再是单纯的好奇，对贺林修也不再是简单的采访对象，我想了解他那段我不曾参与过的过去，哪怕只是以这种旁观者聆听的方式。

最后主编还是没有同意我退出采访，贺林修去了外地出差，我照常的上班下班没什么特别的，前几天把最终的采访稿邮件给了贺林修，不过一直没有收到回复，林可最近被家里逼着相亲，没想到竟然把魏绥阳给逼了出来，强势又霸道的宣布林可的所有权。入冬之后，天气一天天转冷，街上的树叶落了满地，前两天还下了一场小雪，下班之后我第一个走出办公室，北方的冬天来得很早，白天也渐渐变短，还没等我围上围巾，有些刺骨的冷风就顺着脖颈钻进衣服里，身体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当我看到贺林修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我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见过他了，他还是那个样子，挺拔俊朗，即使在晚上也掩盖不了他身上的光芒。

“你回来了”

“恩”

车子仍然开到上次的那家酒吧，我这一次才看到原来酒吧的名字叫做遗忘，可是又有谁能真正的遗忘呢，曾经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有时候不是记性太好，而是有些人不想遗忘，酒吧侍者端上两杯清酒，放在我俩之间就退下去了，大概是因为天气太冷，酒吧里人不多。

“你发给我的采访稿我看过了，现在我把我的事告诉你”

贺林修拿起酒杯轻轻晃着，他垂着睫毛把和她的故事慢慢地讲述出来。

“我和她是大学时候认识的，因为同一门选修课所以就那么认识了，她是学阿拉伯语的，有时候她会翘掉自己的课来陪我，会在我打篮球的时候组织啦啦队给我加油，球场上比谁叫的都大声”

“其实你和她挺像的”

我抬起头

“就像现在这样，一紧张或者不知所措的时候就会搓衣角”

我猛地放开手

“她不爱上课，总是在最后一排睡觉，叫也叫不醒，大四的时候学校要求他们去国外实习，临走之前跟我说一定回来和我一起过圣诞节，让我不要在她不在的时间里和别的女孩子约会，还让我每天给她打电话，任性的不得了，后来就听说她们的飞机出了事，那天正好是12月25号圣诞节”

虽然贺林修形容她总是用刁蛮任性，屡教不改这种话，但是眼里的温柔却让我有时候甚至有些羡慕那个我从未见过面的女孩子。

“你现在还会想起她吗？”

“有时候会，只不过已经过去7年了，当初那种戳心刺骨的感觉也淡了，时间有时候真是很残忍，不知不觉就已经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没有那些事，她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还那么疯，会不会沉稳一点，她说毕业后就回去，买一栋小房子，养几只猫，亲自装修房子，要蓝色的窗帘，阳台放一张摇摇椅晒太阳，办两场婚礼，一场中式的，一场西式的，在家人的祝福下结婚”

“你接受我的采访是因为我和她很像么”我问了一直压在心里的话

他看了我一会“不，其实你和她一点都不像，你名校毕业，有优越的工作，温柔，善解人意”

可是这些都没有她在你心里这件事重要，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那个女孩子陪伴着贺林修那么多年，那么多重要的日子，给他支持，给他安慰，和他一起幻想以后的生活，她见到过他在球场上肆意飞扬的样子，见过他演讲时侃侃而谈的样子，见过他眼角眉梢温柔缱绻的样子，就算如今不在了，也占据了他回忆最美好的部分。

那天离开酒吧之后，我自己一个人在寒风里走了很久，等到身体都冻僵的时候才发现已经走到了家里，我想采访结束之后我们之间的交集也结束了。

之后很久我和贺林修都没有再联系，工作也每天继续繁忙着，魏绥阳虽然每天还是冰山脸，不过也能在偶尔之余看到独属于林可的温柔，我申请调回了社会版，魏绥阳问了我贺林修的感情问题，我私心把这段秘密隐藏在了心里。

那篇稿子发表了，发表之前我给贺林修email过去，只收到了一句可以，因为那篇稿件，杂志的销量一售而空。后来，我有了一个习惯，会经常关注财经杂志，有了他的消息会买回去收藏起来。

“阿宁，圣诞节快到了，想好去哪里玩了么”林可凑到我面前问我

“快到圣诞节了么”我看了看桌子上的日历，12月14号

“是啊，只希望那个大魔王圣诞节不要加班，之前答应我要去看冰灯的”林可趴在桌子上抱怨

我看了看外面，今年还没有下过雪，不知道圣诞节那天会不会如期来临

“我有点事，要先走了”我拎起包就跑出办公室，外面的天气很冷，风刮在脸上刺的皮肤很疼，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到达贺林修公司楼下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过来，只是想着看看他，哪怕只是在楼下看着他办公室的灯光也好。

“简宁？”有些惊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过身看到贺林修站在我身后，大厅里温度适宜，我们俩之间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匆忙下班的员工穿梭我们之间，可是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他走过来。

“没想到真的是你”贺林修脸上带着惊喜

“我……只是路过，就过来看看”

他低头看着我，眼底是我从未见过的颜色

“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此刻我坐在今晚的最后一班飞机上。

机舱里调成了柔和暗淡的亮度，大部分人都已经睡觉，“明天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他的一句话，我想都没想就跟他坐上了飞机，贺林修此刻浅浅的睡着，飞机渐渐靠近那个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的城市，此时的他睡的那样熟，如果这就是故事的结尾，希望他一夜无梦。

飞机到达的时候是凌晨，我是第一次来到杭州，潮湿的空气在冬天更加寒冷，这是个美的像幻境一样的城市，这就是贺林修和那个女孩共同生活过的地方，在这里贺林修遇到了他一生所爱之人，又失去了那个人。

这座城市是不是正在发生很浪漫或者很悲伤的故事。

我俩打车来到了距离城市2个小时的墓园，山间更冷，清晨还有很多雾气，走路上来的时候道路两旁的树枝上的雾水打湿了衣服，天色还有些暗淡，很安静，不知道是什么鸟类的叫声在山间徘徊增添了一丝丝阴冷，贺林修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一动不动，黑色长款呢子大衣被山间的风吹起衣角，我站在很远的一棵树旁边，看着他把带过来的花轻放在墓前，像一尊石像伫立在那里，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和墓碑里的那个人，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能强烈的感受到他的疏离，他们约定好在圣诞节见面，他完成了这个约定，那个人却再也没有归期，他在周围画了一个任何人都不能走近的圈，他不想出来，任何人也进不去。

太阳慢慢升起，雾气渐渐消散，我的腿已经冻的没有知觉了，他走到我面前说了句“谢谢”

当天晚上遇到了这里下了几十年难得一遇的大雪，街上积起了两尺深，我打了一辆车直奔机场，司机大概觉得我这么冷的天出来很奇怪，跟我聊了几句，我没有回答，我给他发了简讯说我离开了，这个圣诞节是独属于他们两个的，这个城市是他们两个的城市，这场雪，我相信也是他们的。

我站在机场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思绪又不由自主的飞到那个人身边，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会不会很难过，机场广播已经在通知登机了，我拿起行李，转身走向登机口

希望那个女孩在天上能看到这场大雪，至少这个夜晚，和他一起。

回来之后我病了好久，爸妈强制我在家休息，我也正好把剩下的年假都请光了，每天窝在家里，前几天看到移到屋里的绿植还是没能挨过冬天，我用塑料袋盖住希望明年春天可以继续发芽，我没有再见过贺林修，我学会了做咖啡，却磨不出同样的味道，圣诞节之后马上就要新年，公司里的女生都忙着买礼物，一到下班就没人了，连工作狂魏绥阳也在下班的时候被林可拽着约会去了，我收拾好办公桌，检查了一下办公室的电源，最后一个离开。

“怎么下班这么晚”

我惊讶的说不出话，贺林修笑着站在台阶下，穿着驼色的休闲羽绒服，头发没有固定，刘海松松的盖住额头，我不知道他是路过还是……，也并不敢问。

“今天天气这么冷，三街角有一家火锅味道不错，要不要尝尝？”

“好”

酝酿许久的大雪也终于降临北京了，大片的雪花从天而降，不一会马路上覆上了一层雪花，车子驶过，马路上只留下两条长长的花纹。

有些记忆并不需要刻意的去铭记或者遗忘，把她当做生命中最珍贵的礼物吧，人生并不孤独，一切都会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