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到阳台栏杆上的水珠时,手机天气预报刚弹出黄色预警。楼下煎饼摊的大爷正支起塑料棚,油锅里腾起的热气撞上冷雨,在半空凝成灰白的雾。晾了三天的蓝格子衬衫潮乎乎的,摸起来像隔夜的油条皮。
地铁口成了水帘洞。穿西装的男人把公文包顶在头上狂奔,皮鞋踩碎的积水溅到我裤脚。卖烤肠的大妈缩在伞下刷短视频,外放的"家人们谁懂啊"混着雨声,像卡带的收音机。我挤进711买伞,货架上最便宜的透明伞要二十五,收银台前排队的姑娘睫毛膏晕成熊猫眼。
办公室玻璃幕墙淌着泪。隔壁工位的小林用纸巾擦键盘,水渍从窗缝渗进来,在桌上画了条歪歪扭扭的国境线。"这鬼天气外卖要超时了。"她戳着手机屏幕,刚做的美甲沾了水钻,在昏暗天光里闪得像求救信号。
十点一刻,穿黄雨衣的外卖员撞开消防门。他头盔上趴着水珠,递来的咖啡纸杯软塌塌的,吸管孔不断往外渗褐色液体。"28楼A座张先生?"他抹了把脸,我才发现他左眉有道疤,雨水分成两股从那里淌下来。
雨在午休时发了疯。我跟老周缩在便利店吃泡面,关东煮的蒸汽爬上玻璃,把货架上的饼干盒蒸得直淌汗。穿恐龙雨靴的小男孩在门外踩水坑,他妈妈的高跟鞋跟卡进排水沟,丝袜溅满泥点像抽象画。"这雨得下到后半夜。"老周嘬着汤汁,他西裤膝盖洇出两块深色云团。
三点零七分,商超楼顶的广告屏开始闪雪花。穿碎花雨衣的老太太牵着泰迪犬在写字楼大厅避雨,狗爪子在地砖上印出梅花烙。保安举着拖把来回走,拖痕很快被新踩的鞋印覆盖。我蹲在消防通道给家里打电话,母亲说老宅天井积了水,父亲正拿搪瓷盆往外舀。
雨刮器在楼下马路跳机械舞。外卖骑手们橙黄蓝绿的雨衣漂过十字路口,像打翻的颜料盒顺着水流打旋。实习生抱着一摞文件在走廊狂奔,A4纸被风吹成白鸽子,有一张粘在我工位隔板上,墨迹晕开的"年度报表"像哭花的脸。
下班时云层裂了条缝。积水的柏油路倒映着霓虹,穿JK裙的女生踮脚跳过水坑,书包挂件撞出叮铃响。奶茶店小妹在屋檐下擦LED菜单,抹布划过"杨枝甘露"时,整排字突然亮起来。公交站台有人外放《雨爱》,副歌部分混着雨打站牌的铁皮声,竟生出些电子混响的味道。
超市换了首爵士乐。穿人字拖的大叔拎着活鱼匆匆走过,塑料袋漏水在身后连成虚线。穿轮滑鞋的男孩甩着湿发掠过,带起的风惊飞便利店檐下的麻雀。我拐进巷口时,烧烤摊主正掀开塑料布,炭火遇雨的滋滋声里腾起青烟,孜然香撞上潮湿空气,勾出半条街的馋虫。
楼道里尽是霉味。401的萨摩耶在抓门,爪子和木门的摩擦声像砂纸打磨黄昏。六楼阳台垂下的被单滴着水,在水泥地上凿出小坑。我摸钥匙时发现早上收的衬衫又晾了出去——楼下陈阿婆总爱帮整栋楼收衣服,她总说"年轻人忙,记性比鱼还短"。
夜雨涨满空调外机铁皮盒。楼上小夫妻的吵架声漏下来:"说了今天晾被子!""天气预报准过吗!"我推开窗,远处工地塔吊亮着红灯,雨丝穿过光柱像银针落进墨池。外卖App突然弹出提示,白天那个眉间带疤的骑手又接了我这栋楼的单,头像是个穿校服的女孩。
凌晨两点,最后一批雨砸在遮雨棚上。冰箱贴着的便利贴字迹模糊:"记得买除湿剂"。厨房窗台那盆多肉喝饱了水,叶片鼓胀得像要炸开。我蜷在沙发刷朋友圈,小林发了张雨景配文"等天晴",照片角落有把熟悉的黄伞——今早地铁口那个熊猫眼姑娘,伞骨断了一根,正斜插在垃圾桶旁。
雨在黎明前悄悄撤退。阳台栏杆挂着水银珠子,楼下早点铺的蒸笼揭开时,白雾裹着肉香攀上六楼。我摸出潮乎乎的手机,天气预报弹出新提醒:今日多云转晴。衬衫在晨风里轻轻摇晃,衣角坠着的水珠落下时,在阳光里闪了闪,像颗没来得及许愿的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