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是一只荷花妖,只持一丝执念也要留在你身旁。——世韶光
(1)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亭亭净植,香远溢清,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这般的诗句,我早已听了三年有余了。
书生爱莲的诗句,我也听腻了,若不是喜欢书生的嗓音,可能我早就离开这个破地方了。
前提是我没有被封印住,那个该死的道士,下次要是遇见了,必将他碎尸万段。
他此时还端坐在窗前,一心捧着所谓的圣贤书,当真是充耳不闻窗外事。
我心下升起了一番捉弄书生的念头。
水袖轻舞,一瓢水从湖里溅起,直飞向坐在窗前读书的书生。
“啊。”
“哈哈哈——”看见书生惊讶的样子,我高兴的大笑。
他大概只以为是哪个顽劣孩童做的罢了,将头伸出窗外看了看,见没人又捧起了书本。
我玩性大发,故技重施,书生显然有些气恼,不过却把窗户关了。
“呆瓜,脑子也不傻嘛!”我不悦的想道。
翌日,我幻化成人形的时候,书生正推开了窗子,他万分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然后鼻子溢出了鲜血,默默关上了窗户。
我也很是无奈,毕竟第一次幻化人形,忘了换上衣裳。
不过,按人间的说法,男人若欺负了女人,就得娶那个女人,虽然书生没有欺负我,但我的身体平白无故就被看去了,这怎么行呢?
我捏了个口诀,一袭桃红娇丽的长裙着上了身,覆有一层白色轻纱,腰间深翠的腰带系了蝴蝶结,发丝绾成了一个轻巧的流云鬓,插有一根荷花木簪。
我想,这个书生或许可以帮我离开这里。
午时,书生才从幽雅的竹屋内悄悄出来。
不成想,还是遇见了我。
“姑娘怎在此处?”
书生知道自己读书的地方太过偏远京城,不走四十几里路,是见不到人烟的;而眼前这女子美丽得不可方物,惊世绝俗,显然不正常。
“喂,书生,你方才可是窥见了我的身体噢。”我调侃而道。
“此事,并非小生有意为之,还请姑娘多多担待。”书生不卑不亢的做了个戢,却谦虚有礼。
我瞧见他脸色微红,心底早已笑开了花。
“哼,一句话就想敷衍了事么?”我面上不依不挠,佯装微怒。
“在下并非这般意思。”
“我可不管,你要娶我为妻!”
“啊?”书生吃惊的瞪大了眼睛,他应是没见过像我这般无赖的女子罢了。
“嘿嘿,怎么,你不喜欢我吗?”
“……”
书生顿了顿,待缓过后才道:“姑娘与小生萍水相逢,也无多接触……”
“行了行了,你讲话真是啰嗦死了。”我不耐的摆摆手,他头低得更下了。
天色已是近黄昏,我不由分说踏进了书生的小竹屋,有少许木质或竹子做的家具,很干净整洁,如同斯文有礼的书生。
“咦,怎么只有一张床铺,我睡哪儿?”我倒把这儿当作自己家般不用适应,直接坐在那叠得整齐的被褥床上。
“本是在下一人居住于此。”书生讪讪地扯动了嘴角,不无尴尬。
我听明白他的意思,不就是暗里在说我厚颜无耻么。
不过,本姑娘就是荷花妖,又不是人,好歹我还知道“死要面子活受罪呢”。
“哦,那我就睡你的床,你自己随意噢!”说着,我还直接躺下了,可以闻到一丝丝竹子的清香。
书生的脸色微微泛红,他也懂“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对此也是无可奈何罢了。
他捧起书,仍是坐在窗前看书。
我想他如此还波澜不惊,不是心智颇深暗中隐埋,便是心胸开阔,总之,此人前途不可限量。
最重要的是,或许他能助我离开这鬼地方。
(2)
夜色渐渐深沉,竹屋里只点了一盏烛火,光线也只能映衬一小块地方,窗上的竹影摇摇曳曳,隐约能听见外面的阵阵风声。
“嘿,我还没有名字呢,你不如给我取一个?”百般聊赖的我突然提议道。
我睡了一个时辰,醒来时他却仍在苦读圣贤书,在光影下他绰约清隽的身影却不失为一道风景。
“啊?”书生没有反应过来,倒是将书合上了,整洁的放在书桌上。他大概正在心底想,我一个十六十七的女子,怎么可能没有名字。
“唔,我说了也解释不清,你赶紧想一个。”
“噢。”书生呆楞的应了一声。
我的脸颊在微弱的光线下,渲染得有些恐怖:“不能随便说哦,否则你……”
……
书生见我立刻变脸,不由抚额,认真思考。片刻后,他微微垂头:“那你唤韶光可好?”
我略一思索,开口道:“你叫什么名?”
“在下,世渝裘。”书生清了清喉咙。
“那我便唤世韶光罢,毕竟我可是你的妻子哦。”我朝他暧昧的挤挤眼,真是的,许久未有人与自己说话,竟然总是很熟念的“调戏”这个木纳的书生。
书生:“姑娘……”
“嘘,唤我韶光啊,不然唤我娘子也行。”我可不习惯等别人说话,对他展露出一个自我认为美丽动人的笑容。
“咕咕咕——”不明声音在这寂静山林里分外吸引人。
我与他四目相视,半响后从我身上又发出方才那熟悉的声音。我尴尬的笑,作为一只妖怎么可以在凡人面前丢脸呢?
我可能会觉得这是奇耻大辱的一天。
书生反而歉意的说:“都怪我怠慢了你,但是我这儿也没有什么佳肴,姑娘多多担待。”
我发现心里越发喜欢他紧了,抬手敲了一下他的头,嗔道:“世渝裘,你又唤我姑娘了!要么唤我娘子,要么唤我韶光,你二选一。”
“韶光……”书生嘴里溢出怪别扭的,如蚊虫细咬的声音。
约摸一盏茶时间过了,那张木桌上却只摆了一碟萝卜干,一碟青菜叶,以及两碗米饭。
桌子对面,书生面露窘态。
我叹气,“这怎么吃得下去?兔子也没这么素吧?”话说,他要是以后一直就吃这些,搞不好万一真变兔子了呢。
不待他再说些什么,我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持着灯盏,快步出了竹屋。
“喂,你要带我去哪儿?”
黑暗中我没看清他的神情,但是他挣脱了我的玉手,我忍俊不禁在心底暗笑。
光线太弱,一阵风刮过,灯盏咻地便灭了。我们彻底看不见了四周的场景,有一种迷失感。
“韶光,你别怕。我一直在你身边。”书生随风飘扬的声音很轻柔,不过在这画面里太诡异了。
他离我有半尺远……
我是妖,自然能用法术看透夜色。我再次抓住他的手,“我看得清楚,你离我近点。”
“你想去做什么?不如我们回去吧,这附近没人,山上也不确定有没有危险。”我能感觉到,书生极力在挣脱我的魔爪。
“噗——”
我暗暗吹了一口气,那灭了的灯盏瞬间又燃起了光芒,也没那么轻易就会被风吹灭。
“诶?”他惊奇的叫了一声。
“嘻嘻,可能是碰上鬼火了。”我偏生这样说,他也没搭理我,却自有一番乐趣。
(3)
距离我们不远处前方,我发现了一个溶洞,正好进里面坐坐,“欸!前面有个溶洞,我们进去吧!”
“哦,好。”他只是淡淡的答一句。
走进了溶洞,我问道:“你能找些干柴火来吗?”
“你要柴火做什么?”
“你说做什么呢?”我故意反问,狡黠一笑。
“……”
燃起的火堆气焰在黑夜里高涨,我又暗中施了个法术,使火焰不会被风不灭,能燃得久。
“等我一会儿吧。”我轻声道,持了灯盏往溶洞深处前行。
“你——”书生哪里能制止我,无奈的往火里放柴火。
待走到书生看不见的路口,我掐了个口诀,留下烛柄,薄烟弥漫下瞬间消失在原地。
一盏茶时间过了,书生望着我离去的方向,持了一根火把,刚走进一尺,我又回到了他面前。
“你——”他被惊到了的样子。
“喏,去烤了。”我递给他两只动物。
书生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动物,还是被拔干净了毛的动物,“这是什么?”
“你说这山上有什么?山鸡罢了。我还摘了一些野果呢!”我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很吃惊,却没有多说什么,老实的去烤山鸡肉。
诱人的山鸡肉在火焰里翻烤,发出“呲啦呲啦”油炸般的声响,虽然闻不到什么香气,但看着就很美味的样子,而我的腹部又发出了那羞愧的声音。
我拿出野果充饥,又伸手喂给书生一颗,他毫不犹豫地避开了,薄薄的嘴唇却不小心擦过我的指尖。
他的脸在火光的照耀下,火红火红的,像极了天边的火烧云。
我嘻嘻地一笑,后知后觉脸上有些发烫。
气氛变得沉默尴尬,我只好问他烤好了没有,他抽出放在火中的木棍,再递给我。
上面插着的山鸡俨然被火染成了金黄,还有油脂在冒泡泡。
我大口大口的吃肉,他却是吃得姿态优雅,如此良夜,怎能错过?慢慢,偷偷地靠近了他。
不知不觉,我的头垂在了书生的肩上,嘴角余留油腻。
“韶光?”
“……”
“韶光?”
他这才转眼看我,见我眼睫早已盖住了眼睛,不由得纠结起来,一个人喃喃自语,“夜宿山野,虽有火焰取暖,可晚了露深烟重,容易着凉啊……”
他试着又唤了我几声,我没搭理他,毫无动静。
迟疑了一会儿,书生脱下了青衣衫,卷住我的身躯。
我感觉身体离开了地面,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我当然知道是谁,不由蹭了蹭。
他轻柔的说:“韶光,回去了。”
(4)
天色熹微,将亮未亮,幽幽山林雾气腾腾,掩映不住苍翠的树木。
我趁书生还未醒来,又弄了许多动物,还有一些瓜果。回到竹屋,他人却不知在哪儿。
眉心一紧,我跑到西边的竹林里,正看见了那道青色影子。
书生背着一个竹编箩筐,好像在寻找些什么,我欢喜的走上去,眼尖的发现一抹绿色细长影子,探入了箩筐。
“世渝裘!”我蹙紧了眉头,大声唤他。
他转过身子时,那细长影子已经跃然而上,张开牙口,便咬住了他的后背。
书生感觉后背一痛,嘴唇已经微微发紫。
怒气满面的我立刻跑了过去,但那蛇已经逃之夭夭,不禁带着责怪他的口气,“你不能注意一点么?!”
那可不是普通的毒蛇,我能感知到它已有灵识。
“我……”他的声音渐渐有些飘忽不清,身形也有点站不住了。
我急忙扶住他,不顾礼仪粗暴的撕掉他的衣衫,卸掉箩筐,他后背的皮肤上果然有一枚青紫牙痕,情急之下,我给了书生一记手刀。
可是,看着他昏过去,还有那苍白的脸庞,我犹豫了。
如果,我救了他,那么我会褪回原形,甚至失去灵识。
我便是要依靠他离开,但我若褪回原形,即便他还活着,若干年后我方才重醒,他也已经离开这地方,或许那时已在京城任职,娶妻生子。
不过一日半的交流,他何以值得我冒这么大险?我把书生带回了竹屋,是生是死皆在我的一念之间。
此刻,心头犹如有一根悬挂在的弦,我若是不救他,那弦就会断了。
我才刚幻化成人形,人的情感我不懂,我只是一只荷花妖,只会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坐在床沿上,早已书写了一张纸条,伸手抚他的脸,起身又低头吻向他薄凉的唇瓣。
良久,有阳光渗透进屋子,徒留一室静谧。
若是书生醒来,定会看见我留下的一句话。
“大雪封山,你等我归来,娶我。”
湖里的荷花一时都谢了,那中间却有一枝独秀,婷婷袅袅;没人知道是它吸取了它们的灵气,而它正为冬天积蓄绽放的力量。
寒冬比以往提前了,仿佛是为了那当时的执念,不忍让人失望。
书生每每坐在窗前读书,总会留意湖里的花儿。
都是寒冬季节,有夏季的荷花会一直开到冬天,真是一个奇迹。
书生昨日下了山,购置了过冬的物品,看见京城里头已贴上了科考告示。来年阳春三月,举国进行科考,王尚书是批卷人。
行在湖畔,他握紧了荷花簪,如若不是有这只发簪,还残留那人的发香,他会以为那不过是南柯一梦。
风雪忽然猛烈一吹,簪子竟不小心掉进了雪窟窿。
从窟窿里拾回簪子,他的手冻得青紫,天空黑沉沉的,处在山林里,薄雾氤氲了他的眼睛。
大雪尚未至,佳人不知倩影。
过了好几日,绵绵厚雪铺满整座山林,地面一片雪白,隐约有些许动物小小的痕迹。
(5)
雪停了。
书生皱眉蹙额,大雪还未封山,那人如何才能出现。
“世韶光——”他忍不住仰天高声唤那人的名。
他也曾以为他会忘却了那人,越想忘反而越挥之不去,他只能靠读书转移精神。
他想,也许,下个冬天;也许还好久,那人才会回来。
湖泊也没有结冰,那枝俏丽妩媚的荷花倒是愈加盛景。
一夜大雪飘扬,白花花,险些就要迷了人的视线。大雪当真封了山。
“莲,花之君子者也……莲之爱,何人能懂?……”
“喂,傻瓜才在下着大雪的天气还念书呢!”书生琅琅读书声突然被女子的娇喝打断。
木然回首,我已将伞抬高,挡住了他头顶上的风雪。
“怎么,不欢迎我回来?”
书生恬然的一笑,伸手将那支荷花簪子插入我的发髻。我着了一身绯红的衣衫,嘴唇也是绯红,妆容妩媚。
“你娶我罢。”我笑得明媚,好久不见的思念,终于在见到他的一刹那,得到了缓解。
“进来吧,我们一起过年。”
“好啊。”
冬天对这个世界没有丝毫的留恋,很快过去了,草长莺飞二月天,春景绚烂。
我采了许多娇艳的花朵,摆放在书生读书的窗台上。
他眼眸带笑,看着我说:“韶光,还有一个月,我便得上京参加科考。”
“嗯,我陪你一起去吧。”我虽这么说了,他也答应了,但我仍旧被封印,如何出得了幽幽山林。
其实此刻我觉得不能离开这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他是我唯一的牵挂。
或许,我是怕他离开了清贫的竹屋,便再也不回来;人性很可怕,他若是贪恋荣华富贵,怕是再也不会记着我了。
我偷偷唤出了山神,山神是个小气鬼,我不得不用莲心与他做交换,解除封印。
京城一派热闹非凡,街上小贩吆喝声不绝于耳,柳树悠然的摆着它的身体,青瓦黛强的房子众多,街上的行人也很多。
今日我只穿了一身浅绿色长裙,发丝松松垮垮的用一支簪子绾好,后髻系了一条墨绿带子。
书生一身青衣,简单明了,即使处于鱼龙混杂的人群里,却自有一番清雅的气质。
也许是长时间居住在清幽雅致的环境,才熏陶出这股子脱俗的书香气。
城内的公告墙上又贴了一张皇榜,告知文人墨客们,过三日即刻开始考核。
我不由问道:“你有信心考取状元吗?”
“皇天不负苦心人,相信我吧。”书生面露微笑。
我自然相信他的文采,那么,我便等他考取状元,风光迎娶好了。
我发觉有很多人在看我们,加快了脚步,他会意的也走快了。
状元客栈。
一大半的文人墨客都聚集于此处,因为这里能接到关于考试的最新消息。
“诶,听说,这次科考会有人作弊啊……”
“何以见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舅舅正是批卷人王尚书的侄儿,舅舅昨日告诉我,这次科考的状元非一人莫属!”
“噢?这人是……”
“当朝宰相府的大少爷啊!”
“什么?!那对于我们岂不是不公平?”
“谁叫人家有个当大官的爹呢!”
“罢了罢了,此次不去也罢,这样一来,我倒不如三年后再来考试……”
“是啊……”
客栈里的人声嘈杂,我看见书生脸色有些僵硬,我握住他的手,手心果然一片冰凉。
“现在,你应当如何?”
他的神情有些失望,即使再怎么刻苦习文,终究还是比不得那些达官贵人。
“韶光,我不想放弃。”
……
是啊,我也不希望他的愿望落空,我也不是没有能力帮助他,可是……
三日后,从清晨考到夜里很晚,书生和一众考生回到客栈。
他神色疲倦,我也不知要如何开导他,只得端了一杯茶水向他走过去。
“韶光……”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抱住了我,低声轻柔地唤着我,引来许多人注目。
我不禁脸红耳赤,他低低的说:“韶光啊,帮帮我……”
话音余缭耳际,我的身子却僵硬了。
(6)
他为何说出这番话?
莫非他已察觉我是妖精?不然他怎知我有能力可以帮他呢?
“韶光……”他仍是这样唤我,他的眼神莫名的让我心疼。
也许是他不甘寒窗苦读十余载,却得不到应有的。
我心软了,不得不承认,世渝裘,你是我的软肋。
子时,尚书府。
即使戒备森严,我还是轻而易举的进入了王尚书的寝房,我可是荷花妖啊。
王尚书身旁的妻子先醒了,我吹了一口气,她便又睡着了,
“尚书大人,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我冷淡的看着他缓缓坐起身来,再次复述了一遍。
“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王尚书以为我不过是一名普通女子,厉声呵斥。
“嘘,小点声,这种事可不适合大肆宣扬出去哦。”我的嘴角上扬,眼眸泛着血腥的红光,冰冷得仿佛没有温度。
“你想做什么?”
我也真是佩服他,如此也能临危不乱,果然官场上的人城府不浅。
“后日考试出结果,我要你把状元的名额,给一名唤世渝裘的男子。”
“绝对不行!”他立即拒绝。
“嗬,那你是想把名额给宰相府的大少爷么?!”说完,我的手挥向他的妻子,那晕过去的女妇人。
血腥的气味在室内飘浮,我好久没有杀人了。
“你——”
“好自为之。”我丢下一句冷冷的话,施法瞬间离开了尚书府。
翌日,书生很早便来敲我的房门,问我是否去游湖。我对着铜镜打上一层胭脂粉,掩盖住苍白的脸色,便和他一同去游湖。
湖水浩瀚,波光粼粼,鲜嫩欲滴的荷叶布满了一半湖泊,煞是好看;游人如织,我们坐在岸堤上。
“韶光,还记得竹屋的荷花吗?”书生突然问道。
“记得。应该有点蔫了。”我答道。
“为何?即使是寒冬时节,它也开得甚好啊。”他有些疑惑的说。
“我也是随口一说嘛!”
“噢。”
我却在心里暗自诽腹,那可是我的本体,什么情况,我会不知道?
“哎呀!快来人啊!我家小姐落水啦——”
不远处,有人在大声疾呼。
“走,去看看。”我摒着看热闹的心情,拉着他上前。
偏生这会儿,只有我们两个人,噢,还有一个不识水性的小丫鬟。
“姑娘,公子,可否救我家小姐,必有重赏!”小丫鬟也是急坏了,朝我们大声道。
不用多说,书生已经跳下了湖泊,我自是知道他不是为了丫鬟的那句“必有重赏”才救人。
我也急了,我可不知道他的水性如何,此时已经过了一刻钟,我恨不得也跳下去寻他。
待那丫鬟喊来人下水救人,我俨然瞧见书生怀抱着一个女子,虽然他是以救人之危才如此,我还是避免不了一阵吃醋。
小丫鬟连声道谢都没有,只慌忙带着落水女子离去。
“韶光,你的袖摆上怎么有血痕?”他忽然开口疑惑地问我。
“哪里有?”我惊慌的察看两道袖摆,果不其然,右边的袖摆上绽着一朵血花,我想起了昨夜的事情,只怪自己粗心大意了。
“怎么回事?”他的脸色沉了下去。
“傻瓜,不是血啦,不知道从哪里染到了。”我有些勉强的解释。
“不要骗我。”
“真的不是啦,不然,你闻闻看?!”
他听了我的说辞倒也没有再追究下去,“回客栈吧。”
还是夜里子时,不过目标可不是尚书府了。
宰相府。
一身黑衣装束的女子轻松的潜入一处楼阁——正是宰相府大少爷的房间。
血光飞溅在了木窗上,在夜色中看不出任何异常。
不久,一轮皎洁的月儿悬挂在如墨染深了的夜幕上。那道人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夜,我做了一场梦,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朦胧的梦境里,我怎么看见书生穿着绯红的袍子,俨然一副新郎官模样,俊朗优雅。
他朝我伸出修长的手,我欲覆手而上之际,眼前却掠过一道红色身影。
陌生的女子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他温柔的微笑,拉着女子就从我面前经过。好像,他没看见我就站在他身边,看着他们的亲密举动。
我拂去脸颊上稀少的泪痕,如果成真,那么这是一场恐怖的梦。
现在,我唯有等他功成名就,再风光迎娶我。
(7)
“听说,宰相府的大少爷被刺客暗杀了!”
“是吗?!”
“那太好了,科考可就少了一人竞争!”
“嘘,你不想活了,大声嚷嚷做什么?”
“现在宰相大人在发通缉令呢,找出凶手有一万两白银呢!”
“说的简单,那刺客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如何寻找?”
“说的也是诶……”
状元客栈那部分人还是议论纷纷,唯恐天下不乱,嘈杂乱耳。
“韶光,我们去外面走走可好?”书生像是没听到他们的话,脸上一直是淡淡的表情。
“噢,好。”我马上放下茶杯,欢喜的勾住他的手臂,他也没有拒绝。
已是三日后。
“世渝裘”三字果然名列前首——文科状元。明日他便可入皇宫觐见皇帝。
书生高兴地竟抱着我,不顾旁人的目光,打着圈儿转。我也真心为他感到高兴。
沉浸在快乐里,我忽然感觉嘴角有些湿润。抬手一抹,竟是一抹殷红的鲜血。
我紧紧咬住了唇瓣,对他仍是笑得灿烂。
入夜,为了不被书生看出异常,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一种莫名心慌的感觉遍布周身。
我还是出了房间,敲了敲他的房门。
“世渝裘。”我又唤他,可是仍无人回答,也没有任何动静。
怎么回事?!
我竟轻易推开了他的房门,点亮烛火,他竟然不在室内。我急忙跑出客栈,心头不好的预兆感越发强烈。
“世渝裘——”
我不管是否有人会被吵醒,跑到无人的大街上,大声疾呼。
“小丫头,别喊了!”沙哑的男音破空响起,随即一柄冷剑置在了我的肩上。
我认出了这人的声音,还有这把斩妖剑。
我微微侧头,看见的果然是他,真是一张欠扁的脸。
当初这道士便是趁我幻化形灵时的重要阶段,封印住我的灵力,使我无法继续蜕变。
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
“你知道世渝裘,他是我什么人吗?”他突然说道。
“我怎么知道?”我怕是被恨意冲昏了头脑,双目死死地瞪着他。
“哈哈,他可是我侄儿啊!”
“……”
“妖孽,之前对你心存仁慈只是将你封印,这次你残害了两条人命,自作孽不可活!”
臭道士说了什么,我根本没有听见,嘴角渐渐溢出了血液,整个身体犹如置冰窖那般寒冷;即使是在寒冬时节沉睡在冰冷的湖水里,我也从未感受到这种彻骨的寒意。
妖,果然不能对凡人动情。
或许,在竹屋时,我便不应如此贪婪,什么风光迎娶都是一场痴梦。
梦醒了,一切皆空。
道士的斩妖剑无情的彻入我的身体,他在半空中画出一套驱邪符篆,金色的光芒四射,转瞬印在我的身上。
身体渐渐在流逝着什么,直至失去了生机。
这时,一名女子出现在此地,见到地面上只残留下血迹,连尸体都不见了,很满意的笑了。
“公主,若不是人妖殊途,我怎会让你与我侄儿在一起。”这一刻,道士竟徒觉感伤。
“哼,她本就背负人命,落得如此下场即是应得的。那日,渝裘救我一命,我便倾心相许;待渝裘封官,我便向父皇请旨成婚。”她便是那日落水的女子。
“这事最好不要让他知道,他现在还在颐花阁,公主可要想好一套合理的说辞。”
“这便不劳你费心了,你还是赶紧离开京城,被发现了,一切就都不可挽回了。”女子不置可否的应道。
道士突然有点后悔,他做的到底是不是对的。夜色中,人影闪烁,他离开了京城。
尾声:
五年后。
当初的书生如何了?
他如今是朝廷的钦差大臣,造福百姓,也是当朝公主的夫君,位高权重。
百姓都夸赞他是个正直为民的好官,皇帝也很信任欣赏他。
他终是如愿以偿,他得到了人世间的富贵荣华,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每日每夜不停歇的办公,只为驱逐心底的那股空虚。有时,疲倦了,他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竹屋,虽然清贫,却是最好的栖身地。
他觉得他回不去了,现在他的身上浸透了官场上的晦暗,再也不能闻到当初那竹子的清香。
他有多想那人啊,却只能常常午夜梦回时见到她笑颜如花,恰如那一枝亭亭玉立的荷花儿。
这一日,大雪至。
他身着上好丝绸制成的锦袍,发丝以一鼎紫金冠尽数束住,坐在雕花紫檀的窗前,看雪花纷纷扬扬从天而降。
大雪封城。
“诶,夫君,你在这儿呢。”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人走到了他的身边,亲昵的唤他。
“嗯,怎么了?”他也没想到,当初救了她,便与她结为了夫妻。
“有人在一座山上发现了一枝荷花,竟然在寒冬这种季节还在盛放呢。夫君,随妾身去看看罢。”女子不由分说执起他的手便往屋外走。
一时间,见这情景,恍然地让那人的身影在眼前闪现,他想多看几眼,却无能为力。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罢了。
雪地里赫然摆放着一个青花瓷缸,而瓷缸里面插着一枝鲜红色的花朵儿,果然开得盛景。
“夫君,你瞧着好看吗?隔日你便将它送给皇后娘娘罢。”
……
他低声呢喃,没人听得见。
“娘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