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零十七天。是他离开的时长。今天下雨,不大,但是足够黏腻清冷,仿佛要渗到骨里。好像要提醒我,我尚在人间挣扎。我没有撑伞,我一向不喜欢撑伞,在他离开后。
我站在他面前。他的墓碑前。照片上的人笑的多好看啊。还是少年年华,像盛放的火。我没有哭。
带着笑的男孩子。我不知道怎么描述我的感受,总之,之后我就失去战斗能力,倚在墙边,看着他放倒一片人。完事儿他还笑意盈盈的揽着我对对面说,我的人,也敢打。
想想真是燥的慌。
我只是连伸手摸摸都不敢。他看着我,我却不敢望向他的眼睛。雨下大了,所以我眼睛花了。我没有哭。
我站着。我不知道我该站着还是跪倒。他说喜欢我一身铁骨铮铮的样子,然而那只是我装出来的。他说,我知道啊,你就会假装厉害。是。我只会假装厉害,假装我一点也不难过。假装我,还能站着。
我手上有一束花,一束不值钱的野花。它被雨打得七零八落,水珠不停的溅落,在我身上,在花瓣上。它不好看了。我也不好看了。怎么能就这么不好看的来见他了呢。但是他会说没关系的。我第一次见他就是一副不好看的样子。
我高中时候第一次见他,一脸五颜六色好像被人泼了全套颜料。毕竟我正和别人打得如火如茶。我看着对面半截铁棍飞过来脑内一句不好我这张帅脸算是要遭不住了。正在我打算拿脸硬接的当口,发现这杀器被人挡了。
一个像我大好青年,也就翻翻墙逃逃课打打架,本质还是个…好吧不是大好青年。也就是个问题儿童,毕竟,我总觉得,人间不值得。不如逍遥一点儿。你能指望一个从小爹妈不管七大姑八大姨互相像甩皮球一样踹来踹去的小孩能成长得多兰枝玉树?
不过,遇到他的那一秒钟,我满脑子是,人间还算能待。原谅我一瞬间被他糊了脑子。很长时间我一直觉得这是我第一次遇到他。事实证明,天道好轮回。
很久之后我知道了他是我一个月前KTV里不小心“照顾”的那个人。我只是和一群脑残朋友一起唱嗨了到神志不清,一脚进错了门,迷迷糊糊就不知道怎么的,一巴掌拍上了一个人的脸儿。事后我跑了毫无节操的跑了。真好,苍天饶过谁。
老实说我是个隐藏的破文青。回想一下这天的日记里写,“好像也存在星星,有趣的人也该值得。”就这样,乐此不疲,写了三年日记,每页都带着自己都不想承认的年少的芬芳。
我是个直球选手,不会那种让人扑通扑通五迷三道的操作。我只是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攥了一把野花在手里去找他,抬起眼看着他,说,这位同学有没有兴趣天天清楚一点小星星的眼睛。
如果你能明白一颗星星想要坠落的决心,你就能明白,我是抱了孤注一掷死就死吧的心情说出来。我说完还是昂着头,但是小心避开了他的眼睛。是不敢。
我觉得足足有十二个世纪,他没有出声。也没有什么动作的表示。我把那束野花擦的更紧,指节都被我捏的泛白。我死死盯着不在他脸上的虚空中的一个点,突然感觉眼睛花了。是下雨了。我没有哭。
十二个世纪过去了。他小声笑了出来,扒拉开我攥的死死的手指,抢过那把野花。我把眼光好不容易聚拢到他身上,他把那把野花靠拢近胸口。我的脑子它自作主张飞走了。所以我说了一句“你只喜欢花吗?”他看着我,丢了花,回答我“我只喜欢小星星。”
我扭过头,偷偷抹了把眼泪。他应该看见了,他说,我看你平时挺厉害的样子,拽的二五八万的哭什么。我吼他,我平时那是装的。他把我拉过来面对他,还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就会假装厉害。要不是我也偷看小星星的亮眼睛好久了,你是不是还会哭啊。”
我剜了他一眼。“我,铁骨铮铮,从来不哭……”“巧了,我就喜欢你铁骨铮铮,打了人就跑。”好。今天流年不利,我就不该去偷采那一把野花。
从此我这个破文青的日记里,都是星河长明,日月生辉。“九重紫天黄泉碧落,世间八千种颜色加起来抵不了他一分笑意。人间生香绝色枝头,这是最勾人的一朵儿。雪顶金簪玉里纯心,寒林月色湖底沉星。”我自己看了都嫌酸。
或许该有人早点告诉我,万物刍狗,情深不寿。那样我可能不会那么歇斯底在河边哭成一只湿了毛伤了心的狗。甚至思考要不要一头扎进水里陪他变成黄泉路上的同路人。我曾经见过流星在我虚晃指尖发亮,我许的愿望是他永远爱我。现在我却无比痛恨这个愿望。
如果他没有那么喜欢我,我没有那么离不开他就像互相浸透的两块原石,刀割都难剥离开。如果没有那一天风和日丽,晴光微,星星坠落到眼里。如果没有人间万象,世事难料。是不是不会这么突然觉得淹没在世间难握,不明白前方是哪个方向。我甚至又开始痛恨人间。去他的万物刍狗,情深不寿。
我,好像不值得人间明媚。连一点儿心尖儿上的微芒都留不住。我抢不过气势凶泌的病症。
在水里濒临室息的时候我好像又听到他对我说你好好的。我看着你呢。我在一片眩自的白茫范里醒来的时候,天在下雨。我没有哭。
我从此不再打伞。因为雨下着,我才能和他说,是下雨了,我没有哭。
我终于还是伸手去碰触他的脸。他的眼睛。他在笑的眼睛。
“你说,墓碑怎么就是我唯一能触碰你的机会了呢。”
野花被摆在墓碑前。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