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郡位于孤山之下，说是郡，其实也就是个异常繁华的小城而已。

　　在这样的荒山野岭有这样繁华的小城的确有些令人意外。

　　说到底只因为这里是大周皇室的龙兴之地，各大世家门阀为了蹭一蹭所谓的龙气，也为了朝廷安心便争先恐后的将一家老小搬到此处。

　　背靠孤山的渔阳郡前竟然有一条看起来颇为宽广的运河，河堤两边遍植从姑苏运来的翡翠垂柳，河面上甚至有雕工不次于江南的烟波画舫。

　　进出渔阳的多是各世家门阀的子弟，多骑骏马当然也少不了披着华丽蜀锦的精巧马车。

　　“这条运河长度不下数千里，自渔阳郡直达京都。各门阀真的是有金山银海，在这荒原绝地之中硬生生用银子堆出一个江南来。”

　　年长安在侧，倒是省了云澜不少事，一路上但凡有些新鲜事物年长安总是主动讲解，学识见识都是一等一的渊博。

　　城中有楼，其名钟秀。

　　城中不许骑马，三人下马徐徐而行。

　　“钟秀楼的厨子堪称一绝，既来之自然不可错过。”

　　在听够了年长安的溢美之词之后，云澜登上钟秀楼。

　　纵然是见惯了世家风流的掌柜眼神溜到云澜的脸上时依然暗自赞叹。

　　“这般美貌的公子哥又不知道是谁家子弟，瞧着不像城内人，不知道能不能走的出去啊。”

　　掌柜摇了摇头，按惯例先给云澜那桌上了四个冷盘。

　　“这时节肉皮冻倒是少见，竟然还有九孔脆藕。”自逃离京都之后，春庭已经许久没有吃到这样精致的菜式了。

　　“这位姑娘有见识，肉皮冻是用去年严冬制成的冰块制成冰柜，肉汤全是新鲜的，待冷完之后，从冰柜取出即可。”

　　“至于这莲藕，就更有讲究了。但姑娘开口就认出了九孔脆莲，想来是知道妙处，在下就不卖弄了，您几位现歇着，有事只管招呼。”

　　二楼有说书人正在品评天下英雄，被一帮未见过世面却又以为自己懂江湖的二世祖三世祖们起哄鼓着掌。

　　“去年雪大，漫了半个京都，除却镇北王府的几树桃花，遍京城哪有一丝生机？”

　　“朱雀长街上到底滚了多少人头，各位是否知晓？这无敌天下的镇北王为何死于此处？”

　　“诸位公子小姐，若想听的仔细，可万万不能吝啬，这些话可都是砍脑袋的罪过，想听多少，就得看各位扔出来的金银有多重！”

　　这说书人玩的一手激将法，这些跋扈惯了二世祖哪里受得了这江湖套路？

　　当下一个瘦高的世家子弟走出，随手将腰间翡翠玉佩解下，此人扫视全场志得意满。

　　“我东麓顾家乃书香门第，身上哪有那些俗气的黄白之物，这玉佩虽然只是本公子的手边玩物，但也值个千把两银子。诸位要是没意见，我想听王妃红衣闯宫那段！”

　　“哎哟，谢顾公子赏！”

　　说书人岂能不知道那块玉佩所值几何，两眼放光就要赶紧收起。

　　顶尖纨绔扎堆的地方，玩的自然是顶尖纨绔的游戏。

　　其实朱雀大街流了多少血，王妃红衣闯宫斩杀了多少禁军，当夜皇城的号炮到底是九响还是十响根本就没人在乎。

　　当然，那一夜多少凉州老兵流尽了血掉了多少人头就更没人在乎了。

　　他们在乎的是面子，是一掷千金的豪横和碾压众人凌驾众生的快感。

　　在这些世家门阀的纨绔面前，顾公子的玉佩虽然名贵，但好像也不够看。

　　“区区一块翡翠，也想让我们爷们乖乖看你眼色？什么时候东麓顾家也觉得能稳压咱们一头了？”

　　坐在西边靠窗桌上的少年话说的硬气，手上也没闲着。

　　挥手间，一把折扇越过人群，丢到说书人面前的。

　　“王十八的真迹秋蝉图，扇面是刘莲装裱，扇骨是庞紫烟的手艺。借顾公子一句话，这玩意只是我手中玩物不值什么钱。但那样的玉佩，换他十个八个，应该不成问题。”

　　“我也要听王妃红衣闯宫那一段！”

　　我和你的诉求一样，但我就是看不惯你要折你的面子！这样赤裸裸的叫板和挑衅已经等同于打脸了。

　　“谢家的人财大气粗，我顾家累代书香，自然没这个本事和你叫板。要是谢公子平时能多读些先贤的微言大义，想来一定前程似锦。”

　　说到钱财，东麓顾家自然不能和手握天下水运的谢家相提并论。但奈何人家顾家的确出过几个榜眼和探花。

　　世家门阀大多不缺钱，到他们这份上，比的就是名望，在这个方面顾家对上谢家这种世代巨商大贾，堪称降维打击。

　　“这个傻东西还是这么酸。”年长安嘴里塞满了肉皮冻，又填了一片脆藕。

　　先前点的九转肥肠和月桂鱼估计才做了个半成，桌上的几分小菜已然见了底。

　　“你认识啊？”春婷好奇，“这家伙什么来历？”

　　“能有什么来历，东麓顾家的旁支里，他也算是个人物。原先并不得宠但好歹拿过一个榜眼，在天下读书人眼里倒是有几分名望。现在家族中应该混的不错了。”

　　春庭听完捂嘴笑道：“那你还说人家是个傻东西，榜眼可是天下第二。”

　　“区区第二而已。”年长安仰头喝完一杯酒对着云澜讪笑，“要不我上去打一打他的脸给你瞧瞧。”

　　年长安看着粗豪，实则精细。这些二世祖拿着黄白之物故作风雅，其实就等于在云澜的伤口上撒盐顺便再揉上两把。

　　虽然装作毫不在意，其实自从那说书人开口，云澜的头就没有抬起来过。

　　眼见得一群二世祖越玩越过分，晋城丰家的公子已经大着舌头把徐天扬的龙尾砚都端出来了。

　　那说书人扶着桌子，双腿打着悠，冷汗顺着裤脚流了满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吓尿了。

　　被顾公子一通嘲讽的谢公子失了先机，垂头丧气的取回折扇在一边喝着闷酒。

　　“这等风雅之事，岂能用钱衡量，丰公子的龙尾砚力压群雄，风雅至极！”

　　“哎呀，顾公子才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这天下读书人在顾公子面前都不敢说自己识字！”

　　“顾公子文采惊世，我们能与顾公子同饮，真是我们的福气啊，来大家敬他一杯，让我们也沾染些文采风流……”

　　众人疯狂吹捧，顾公子也飘飘然，正要卖弄胸中丘壑，一个沉闷的声音打破了喧嚣。

　　“好一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好一个文采风流。转过身来，让我看看是哪路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