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治平十三年九月,瀚州已经下了好几场雪,十几年来秦将军一直镇守瀚州不曾踏足中原,但少有战事,他正在教孩子们射箭,几个年长一点的孩子在父亲的教导下各个像摸像样地练习起来,回廊里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呆呆地望着几个哥哥眼里尽是羡慕,秦将军也注意到了那个站在回廊里的儿子,他走了过去拍拍儿子的肩膀安慰道:“岩儿不必在意,人各有所长,读书习字他们都不如你。我们秦家不能总出武将呀!”
“父亲,孩儿明白。只是......”那后半句话他似乎不太想说出来,右手不由自主的动了一下,然后又将它放在了身后低着头不再言语。秦将军见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向几个意气奋发的少年在纷纷的白雪中将一张张弓弩拉满,心中既欣慰又酸楚,他蹲下身来将秦若岩拉倒自己的身边靠着,说:“若是岩儿也想学,父亲让韩叔叔单独教你好不好?”一旁的年轻将士笑着点点头,那孩子也兴奋地点点头看向年轻的将士——韩凌,眸子里的忧郁之色也随之褪去。秦将军见儿子开朗起来,也跟着面露笑意,待他还要说些什么却听着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茫茫白雪中一个年轻的信使骑着快马疾驰而来,一眨眼的功夫将军府的大门已经打开,那人下马后直奔后院。
“将军,京中传来密函,请将军过目!”说完信使从锦囊中取出羽檄递了过来,秦将军连忙接过羽檄,转身对身后的年轻将士说道:“韩凌,随我去书房!”二人转身径直朝书房走去。秦将军看完密保,紧蹙的眉头许久才稍稍舒展,但脸上露出了忧色。一旁的韩凌看着秦将军的样子不免担心地问道“将军出了什么事?”
“回京!”秦枫看着韩凌郑重地说道。
“回京?”韩凌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毕竟他们在这苦寒之地已经待了十三年,这十三年他们似乎已经被那个人遗忘,突然听到“回京”这两个字确实让人感到意外。
“终究是要回去的,不过韩凌你是否会去,你自己决定,若你不愿意回去我会给你想一个合适的理由留下来,他日一有机会你就离开瀚州。”秦将军显然是不愿意韩凌跟着一起回去。但是自从那一日秦枫在越州城救下韩凌,他就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一眨眼也是十几年的光阴,虽没有血缘关系,但也如亲兄弟般相互照应。韩凌也将秦枫的心思猜到了七八:“韩凌请求回京。”说完扑通一声跪下了。秦风连忙将人扶起来也并未劝阻,因为从韩凌的眼神中他看出了坚决,既然这样就没有劝阻的必要了。
“好,那你去准备一下。三日后出发。”秦将军的语气显得有些悲凉,大概在这冰天雪地的地方待久了。韩凌走后,偌大一个书房一下子变得更冷清,秦枫将手中的布帛丢入了炭火中,只见火盆里燃起的青色的火焰跳动了几下,瞬间就化成了一缕青烟,他望着外面的漫天飞雪似乎已经看到了遥远的江南,离开那里确实许多年了,落叶归根是该回去了。这十三年来自己虽然生活在这苦寒之地,远离是非,又有儿女承欢膝下,人生已经圆满了。那个人虽然高高在上掌握生杀大权,可终究成了孤家寡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选,无论对错,再回头也难了。
九州东陆近两百年来王朝的更替犹如走马灯,城头变幻大王旗。没有一个王朝超过百年。大凉王朝建国之初老百姓也是夹道欢迎,只可惜不到百年却已经摇摇欲坠,开国皇帝蒙昊白手起家,打下一片江山,儿子蒙桓却将父亲打下的天下折腾着天翻地覆拱手送人了。打天下容易,守天下确实难上难。蒙桓并非守城之主,且生性多疑,又无治世之能,当初跟随他父亲打天下的名臣功将被他杀的杀,贬得贬,就连大凉三杰也最后也只留下秦氏一族。老子打下的江山眼看着就要被他葬送了。这时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个自称玉虚散人的道士,那玉虚散人一番言辞,蒙桓便在宫中修了一座谪仙楼,自此便在楼中不出来。什么朝政,什么边疆战事一概不问,朝廷官员是敢怒不敢言,老百姓更是怨声载道,折腾到最后蜀南王率军北上,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大凉国就被取而代之了,蜀南王陈琰统一九州定国号陈。大凉秦氏一族因协助新帝建国有功被封为镇北大将,携家眷一直驻守瀚州长达十三年未涉足江南帝都,其中的缘由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三日很快就过去了,秦将军携一家老小上上下下五十二口人就这样上路了,瀚州离京城路途遥远,马不停蹄也要三个多月的时间。果不其然,年底这一行人才抵达京城,陈国的都城仍在江南,虽说已经是年关,但和瀚州比起来暖和许多,热闹了许多,那几个孩子出生在瀚州哪里见过如此秀丽的江南风光,个个都好奇得很,除了韩凌没有人注意秦将军脸上不安的表情。
京城的将军府并没有挨近皇城,而是在东郊。虽然空置了十三年,但是因日日有人看守,不至于荒废。那守门的老汉远远就看见了一队人马慢慢地向这边来,他擦了擦眼睛,又看了看,喜出望外地叫起来:“将军回来了!将军回来了!......”秦将军等人一次下马,家眷也陆陆续续下了车,望着眼前的将军府,经历过的人心头是百感交集的。“将军,我可终于把你盼回来了!十三年了,回来了......”那老汉早已经老泪纵横。
“张伯!”秦枫已经从马上跳了下来将老人一把扶着,又出神地看着眼前,重返故土本该是人生一大喜事,可此时此刻更多的是悲凉。
“爹爹,这是我们的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