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姆:
前几天看了电影《归来》,便想着也给你写封信,我还专门跑到那曲镇政府要了专用的信封、信纸,我想它们可以代表美丽的羌塘,我驻村的地方。转眼间,八个月过去了,我看着屏幕上的你经历了成都的四季,而我还是穿着刚来时的那件羽绒服。那曲的气候就是这个样子,不是在冬季,就是大约在冬季。对面山上开满了各色不知名的小花,我打算把它们做成标本,连同想对你说的话一起寄给你。
上个月宜宾地震,成都也有震感,你说你盯着屋里晃动的灯泡,不知该不该跑,前几天暴雨,雷声是大了点儿,但也不至于吓得睡不着觉。身为一个四川人,你要学会习以为常;身为一个藏族人,该彪悍的时候就别藏着掖着。你还给我发了一段空调里面有老鼠的视频,半尺长的尾巴就那么在出风口吊着,我不明白四川的老鼠怎么就能长那么大,它又是怎么钻进去的。那一天我很烦躁,想不出任何办法,我甚至想马上飞回去把那该死的老鼠扯出来、丢出去后,再转身飞回来。
你无奈只好找房东来处理,却不料因为这件事情吵了起来,他还呵斥你赶紧搬出去。你气得在视频里大呼小叫,而我正在核对全村牲畜的保险信息,铺了满满一屏幕42张表。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因为他曾经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当时的我站在阳台,望着偌大的都市,行色匆匆的人们,只剩沉默——这便是生活。搬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只有奋斗才能让我们真正留下来。房东也是个“怪老头”,驻村临走时,他还语重心长地对我说,“西藏工作艰苦,驻村光荣,你们单位在培养你,好好干!”再说,他都70多岁了,还有心脏病,忍忍。
成都和那曲真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从郁郁葱葱到一棵树都没有的地方,从熙熙攘攘到一句话都听不懂的地方,周围熟悉的一切都被风吹到了天的另一边,曾经在意的一些东西也好像失去了原有的颜色,而此时生活的意义却一下子简单明了了许多。一心一意为群众排忧解难就是我们工作的全部,剩下的时间我会选择拿起书本来对抗孤独,没有了鸡毛蒜皮、花里胡哨,日子变得像窗外蔚蓝的天空,纯净而明朗。
这里跟你的家乡稻城亚丁很像,漫山遍野的牦牛,天空中有展翅翱翔的雄鹰,猎猎的风马旗,山谷里有久久回荡的诵经声。此时的那曲又跟成都很像,都被延长的雨季笼罩在乌云之下,我会站在雨中的草原望着厚厚的水幕,想着你应该会打把伞经过那个熟悉的路口。
雨后的那曲,阳光将漫山的青草染成了金黄色,一道两道的彩虹就挂在那山梁上,你要是能来,我们可以一起去采黄蘑菇。我还想带你到村后的山顶,从那可以看见远处苍茫的雪山和滚滚的云海,你可以张开双臂任高原的风吹开你身上的每个毛孔,你肯定会跟我一样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在这辽阔雄奇的藏北草原之下,所有的不顺和不快,都变得无足轻重,随风消散。
我们一直向往美丽的西藏,想去雄伟的布达拉宫合影留念,想在纳木措感受水天相连,想到唐古拉山口看一眼雅鲁藏布江奔腾而过的场面。如今,我驻村的地方是海拔4600米的羌塘高原,我看到的不止是雪域的圣洁和苍茫,还有这里的人们在高寒缺氧下难能可贵的淳朴和乐观。牧民出身的他们甚至连房子都不会修,能够遮风挡雨就知足了,家里即使再穷,都舍不得卖一头牦牛。不管外面是狂风暴雨还是冰天雪地,他们的笑容永远像阳光一样耀眼。我在村里经常会看到你小时候的样子,脸上挂着擦不完的鼻涕,眼睛里透着纯净的光芒,我喜欢看他们笑着害羞的样子,那正是我最初见到你的模样。
你在电话里对我说,最近经常跟同事一起出去看电影,吃大餐,但每次都会产生一种负罪感,你总觉得我在高原吃不好,睡不香,你一个人在成都潇洒对不起我。其实,驻村生活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苦,不是“茹毛饮血”,没有“屋漏偏逢连夜雨”,只是会有些水土不服,多掉了些眉毛和头发,这也能让我提前感受一下“中年危机”。
你总觉得这一年遥遥无期,可你知道吗?驻村工作队里也有女生,她们看上去有的比你还柔弱,但她们跟我吃一样的苦、冒一样的雪,在那曲寒冷的冬季里,虽然裹得像鹌鹑,但从没有过一句怨言。这里还有许多从内地进藏,扎根高原,一干就是二三十年,长期奉献的“老西藏”,相比之下,我们短短一年的驻村生涯只能算人生中一件有意义的事,他们才伟大。还有个好消息想和你分享,我们的驻在村,整个那曲,今年就要实现全面脱贫了,作为一名普通的驻村队员,能够见证这样的历史时刻,我感到无比的幸运和光荣。
作姆,在那曲,水草丰美、鲜花遍野的季节只有两个月,现在山上的草就已经开始变黄了,冬天好像随时都可能到来。时光易逝,人生无常,趁着年轻,我们应该多些经历,多些磨练。驻村,不仅是为了雪域高原上需要帮助的人们,对于自己,也是成长和沉淀的一个过程。我们曾经无数次描摹过未来的样子,有无数有趣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那儿有你小时候的牧场,有我儿时在地上画的大房子。未来可期,我们一起乘风破浪,披荆斩棘。
杨先生
2019年8月8日晚于那曲镇普仓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