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过去的书

从桌上拿起一本刚买的新书时,没来由的想到了一个男人。但我已经记不得他的全名,只记得他姓王,曾赠我一本书。

一想到这里,我立马放下手中的新书,到书柜里去翻那本十多年前的旧书。可是翻了很久,也没找到,难道搬家前,我不小心把他的书当废书给卖掉了?为此,我后悔不迭,痛心不已。坐在床上,愣愣的发起呆来,而他的踪影却不知不觉浮现在我眼前。

他,在我们当地,不能说是个风云人物,但也不是个无名小卒,因为在很多年以前,他在我们这个小县城开了一家不小的电脑公司。

公司开在最繁华的冉翁路上,而且当时城里仅此一家,想来是没有竞争对手的。每次逛街我都要经过他的店面。他的店面很大,由三间宽敞的房子合并而成。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器材,有电脑、打印机、复印机、传真机、扫描仪等。只要是办公需要的,他那里全都有。

我是在一个午后走进这家店面的,我电脑的鼠标坏了,得换个新的。我埋着头,在玻璃橱窗里看了很久,一时拿不定主意,该选个怎样的鼠标。

这时,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过来,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看年纪和气场不像导购人员。他用弥勒方言问我需要什么?我用普通话回答我想买个鼠标。于是他赶紧用普通话和我交流。

你是办公用还是游戏用?有什么特殊的用途吗?

我说没有特殊用途,就是办公用。

他又问,价格方面有预算吗?

我说,买个中等价格的,不高不低就行。

他略一思索,从橱窗里拿出一款鼠标递给我说,你瞧瞧这款,能不能看上?

我拿起鼠标,左看右看。

他继续说,这款性价比最高,款式也漂亮,适合你们女孩子用。

我拿定了主意,决定买下它,但又怕因自己是外地人而被宰,于是还想跟他讨价还价:老板,能不能少点?

他说,这已经是实价了,我没有虚报的。

老板,优惠一点点也行啊!我央求道。

他说,好吧,那就去掉零头吧。下次有需要,多多关照我们呀!

我答,好的。

付钱时,他帮我开好单据,随口问道,听你的口音是湖南人吧?

我点点头。

他仿佛打开了话匣子,问,你是在湖南上的大学还是云南呢?

我说,湖南。

哈,我有几个朋友都是你们那儿的呢!嗯,你是一毕业就来我们这里工作的吗?

我说,是。

工作几年了?

三四年了。我答。

他微笑的说,弥勒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你会喜欢上这座城市的。

他连番的问话不仅没有让我觉得反感,反而让我有种亲切感。虽然都是他问我答。与陌生人打交道,我常常都是被动的一方。

他没有再问下去,转身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我,仿佛带着含羞似的说,送你一本书,我自己写的。

我双手接过那本书,两只眼珠差点鼓了出来,说不出的惊讶,脱口而出:好厉害呀!

他抿嘴笑道,我没上过几年学,这本书写的都是我生活中的小事,上不得大台面,不要笑话我就行了。这本书印了一千本,都拿来送亲朋好友了,现在只剩下这几本。说完,他竟然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本来我觉得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生意人,带着商场的润滑和老练的那么一个世俗的人。看到他的那本书时,一下子让我觉得他立刻生动起来。这种小地方,居然能偶遇一个能写书的人,我立马浮现出五体投地的钦羡和崇拜。

同时,我才幡然醒悟到刚才他那一番接二连三的问话,原来是不动声色的调查我的学识背景,以便决定是否赠出他的爱书。如果我是一粗鲁莽夫,他断然是不会相赠的。这一点,他又表现出一个商人独有的精明头脑,精准定位自己的客户或读者。

那时,我也是一个文学爱好者,虽然文学书没读几本,书更没写过半本,充其量是一个伪文艺青年。但我依然怀着无比的好奇和崇敬看起了他的书。

我在想,一个没上几年学的人,都能写出一本书来,那何等的厉害?就是这种好奇心驱使我很快读完了他的书。

他,的确只上过小学,因为家里非常穷。在云南,有些偏僻的山区,人们还过着相当原始的生活,常年以高粱和玉米果腹,甚至不知道白米饭是啥滋味。能填饱肚子已是万幸,更别提读书的事了。他就是其中的一个。

到了十多岁,我们上初中的年纪,他早早来到弥勒城里打工,可想而知,他那瘦小的身躯和贫瘠的知识,自然是无法在城市立足的。要吃多少苦头,经历过多少磨难,我只能自己想象。从一个小小的打杂工变成今天一家公司的老板,光这个经历就够写一本书了。但他写的不是励志的书,而是一本散文书。写他的童年,写他的朋友,写他的忧愁,写他的成长,总之没有丝毫炫耀今天的富足和成功,反而是对那段过往的青葱岁月的缅怀和纪念。仅凭他上的那几年学,他是万万不能写出书来的,也就是在城里打工的这些年,让他深深的迷恋上了书。凭着这满腔的热血和执着,他才笔耕不辍的写下了这本书。

此后,我仍经常路过他的店面,每次,我总是忍不住要多看他几眼,看他在店里忙碌的身影,看他如何把生活化成一首首诗。在我眼中,仿佛他那满身的铜臭味被浓浓的书卷香完全掩盖了。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的店面搬了新地址,我找了过去,看到他的店面比以前更大了,存放的商品更多了。几次去新地方找他,却发现门可罗雀。大抵是因为路段不好,不够引人注目。我问他,为什么换了新地方?他说,原先的那个地方房租涨了许多,不划算,所以买了现在的这个商铺。

再后来,弥勒城里新开了好些电脑公司,甚至有一条街都是卖电脑的。他的竞争对手突然多了起来。我再路过他新门面时,他的店铺已经租给了别人,做起了时下最流行的电玩行业。此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仿佛一夜之间,他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

不知道他现在还写不写书呢?如果再遇见他,我定要再讨一本他写的书,定要好好珍藏起来。不论那是一本名人写的书,还是草根写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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