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三,深夜,无星无月。街上的店家都已关门,只有一盏昏黄的白炽灯在夜风中飘摇。
沈碧推开了门就看见了七叔。七叔本姓戚,或许因为太卑微,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戚叔戚叔”地叫白了,就成了七叔。上了年纪的也没关系,只消在“七叔”前加个“他”字,叫“他七叔”,就使得这奇怪的称呼变得格外自然。
沈碧在一张脏兮兮的桌子旁坐下——这店里的每一张桌子都那么脏。一袭米白色的长裙在这脏乱的面馆儿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沈碧刚落座,七叔就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儿,沈碧用筷子拨了拨,里面果然卧着一个雪白里隐隐透着金黄的荷包蛋。
“七叔,你知道我要来?”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知道生日宴上你吃不饱,下午我做了一碗,你没来,刚刚做了一碗,你就来了,你看,火候也刚刚好。”
“谢谢。”沈碧笑了,一碗白面条儿胜过无数山珍海味。
“七叔,我惹祸了,我……我杀了人。”沈碧喝干了最后一口汤。
沈碧没有哭,只是声音有些颤抖,她一字一句地向七叔讲诉着白天的那场噩梦,沈碧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李国强有高血压和动脉硬化的老毛病,一顿大酒使得李国强血压飙升,而沈碧最后那一摔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国强因脑出血抢救无效身亡。
医生、警察、法医、记者一个又一个地闯进沈碧的家门,最后连纪检委的人也来了,他们没收了所有的‘生日礼物’,礼物中无一例外都有夹带,他们又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在墙壁的夹层里找到了沈奎副县长贪污受贿的120万现金。沈奎当场就被拿下了。
“警察没抓你?”
“他们抓走的是我妹妹沈岚。”
七叔用双手扶着额头,狠狠地抓着自己本就稀疏的头发。
“我妹从外边躲宴回来,趁乱把我叫到一边,说要替我顶罪。我本来不答应,可是我妹说,我误伤人命和父亲贪污受贿虽然都是事实,可是总觉得这些事儿来得太蹊跷,妹妹让我在外面照顾好母亲,然后想办法查明是谁设的连环套儿。我妹说蹲看守所不过是暂时失去自由,在外面的人需要更大的勇气,她希望我能承担这一切,或许真正害死李国强的另有其人。”
“我本以为沈岚被你爸妈和你这个姐姐宠坏了,想不到她也如此坚毅果敢。”七叔沧桑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由衷为这对姐妹而高兴,虽然她们刚刚家逢巨变。
“你母亲还好吗?”
“我让我妈回乡下老家了,我们的房子被查封,虽然查出不少赃款,可还有几十万的窟窿填不上,明天的新闻一出来,我们全家都会变成过街老鼠,乡下消息闭塞,在那可以暂避一时。”
“沈岚说的对,在外面的人肩上是千斤重担,委屈你了,丫头。”
“七叔,我不委屈,我爸贪污受贿我们虽然没有参与,却也间接得了好处,我刚刚听纪检委的人说,我和妹妹房间里的钢琴比一般人家的房子还昂贵,就算被人唾骂也应该,只是我妹沈岚,我不想她再受伤害。”沈碧的目光坚毅而明亮。
“难道真的有人做套?”七叔小声嘟囔着。
“十有八九,我和我妹商量过,出了人命医生和警察来是职责所在,可是记者和纪检委的人是谁叫来的?今天赴宴的人不是官场的老油条,就是县里的奸商,他们个个都是欺上瞒下捂盖子的好手儿,没道理会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我的生日礼物我都没来得及拆,就被查出了贿款。他们来得太快,太不合情理,好像早知道我家里要出事儿。还有那个姓李的奸商,虽然医生说他一身的毛病,可是他喝大酒不是头一回,偏偏今天才喝一半儿就脸红得吓人,我甚至怀疑就算我不摔他那个跟头,他也照样儿活不过今晚。今天发生的事儿从表面上看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其实是一副早就摆好的多米诺骨牌,布局的人摆了一出大戏,记者和纪检委都是捧场的看客。”
七叔静静地听着,时而握紧拳头义愤填膺,时而耷拉着脑袋悠悠地叹息。
“丫头啊,你今年多大啦?”
“七叔,你咋糊涂了,今天是我十八岁生日。”
“啊!都十八啦,十八岁那就是大人啦!”七叔实在不是个“好演员”,他阴阳怪气的样子显得十分滑稽,沈碧有些摸不着头脑。
“沈岚呢?沈岚多大啦?”
“十……十七”沈碧忽然打了个机灵,“七叔,你是说我妹她……”
“她一定的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你能自证清白最好,如果不能她就用未成年的身份争取宽大处理,这小丫头鬼得很啊!”七叔笑着摇摇头,不知是欣慰还是难过。
墙上的挂钟响了,“当——当——当……”响了十二下。
沈碧的生日已经过去,沈岚的生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