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是一部自传体回忆录 ,作者沈复,苏州人。沈复以其感人的笔触,记叙了他和妻子陈芸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他与陈芸意趣相投,情深意笃,但是受到封建礼教的压制,导致饱受磨难。在沈复细腻的文笔中,能够感受到他们的伉俪情深,无数读者为之动容。
说到《浮生六记》,不得不联想到曹雪芹的巨著《红楼梦》,冥冥中二者似乎有着某种联系。沈复出生于1763年,而曹雪芹卒于1763年,同时,据考证,苏州也是曹雪芹幼年生活过的地方。二书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同为部分文稿缺失,《浮生六记》缺失了卷五、卷六,而《红楼梦》缺失了后40回。
而对比一下二书中的主角,《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和林黛玉与《浮生六记》中的沈复和陈芸也有很大的相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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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是《红楼梦》的核心人物。他个性叛逆,反对封建礼教,鄙视科举功名,追求平等自由。
《红楼梦》开篇中这样描写贾宝玉:“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这是贾宝玉最主要的性格,也是贾宝玉反抗精神的集中体现。“不通世务”是说他在结交仕人、应酬官府、遵守礼教等方面一概不通,不符合当时社会的要求;“怕读文章”是说他对统治阶级奉为经典的著作,以及对猎取功名利禄的敲门砖“八股文”深恶痛绝。
他反对正统的人生道路,而且谁劝他走仕途之路,都被他斥为“混账话”。比如薛宝钗规贾宝玉读书时,他说:“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儿,钓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而史湘云在婉言规劝他后,他仍然说:“姑娘请别的妹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
贾宝玉崇尚男女平等,非常反对“男尊女卑”的宗法观念,大胆地提出了“女清男浊”口号。他最有名的语录就是:“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
贾宝玉是多情善感的,世间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充满灵性的——“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河里看见了鱼,就和鱼说话,见了星星月亮,又会长吁短叹”。
对比一下沈复,虽然他是现实中人,也有很多和贾宝玉这个虚构人物共同的地方。
沈复,出生于苏州一个士大夫家庭,在回忆童年时,他说:“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 ; 见藐小微物,必细察其纹理 , 故时有物外之趣。”幼年的沈复就有一颗敏感细腻的心,上天赐予了他艺术天赋,对花草虫鱼鸟兽书画文玩,可以说样样在行。
但他却从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曾以卖画为生,后入幕府当幕僚。虽然做过几十年幕僚,走遍了千山万水,但他内心却不喜欢这种生活的。沈复说:“余凡事喜独出己见,不屑随人是非。”论诗品画,欣赏名胜,他都有自己独到的眼光。可以说,浑身艺术天赋的他,做幕僚是一种无奈之举。
他最怀念的是萧爽楼的生活,虽然那时他们夫妻已被父母逐出家门,寄人篱下,但在那里他和陈芸却找到了最单纯的快乐,度过了难忘的岁月。在萧爽楼,他们结识了很多文人和画家,并定下了一些约会时的规矩。比如萧爽楼有四忌:“谈官宦升迁,公廨时事,八股时文,看牌掷色,有犯必罚酒五斤”,有四取:“慷慨豪爽,风流蕴藉,落拓不羁,澄静缄默”。漫长的夏日无事可做时,他们就聚在萧爽楼举行吟诗作对的考试,气氛十分欢乐。贾宝玉则是成日与大观园里的小姐丫鬟们厮混,或吟诗作对,或家长里短,乐此不疲。
可以看出,不喜封建礼法,不屑世俗功名,追求洒脱有情趣的生活,在这点上,贾宝玉和沈复是相同的,他们也希望自的终身伴侣和自己有相同的情趣、共同的价值观。
然而,封建礼教是不承认爱情的,封建婚姻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延续家族的生命,和爱情没有一点关系。在人生伴侣的问题上,无疑沈复比贾宝玉幸运得多,他遇到了陈芸这样情投意合的伴侣,度过了沧浪亭畔温馨的蜜月,在萧爽楼中过了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共同走过了二十三年的岁月,而贾宝玉“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沈复和贾宝玉对自己的伴侣都是痴情的。贾宝玉在林黛玉死后最终当了和尚,而沈复在陈芸死后悲痛不已,准备告别尘世,去深山修道。
沈复在总结自己一生的时候,曾说“多情重诺,爽直不羁”是自己如此坎坷的根本原因,为此他和妻子颠沛流离。贾宝玉也是心地纯善,爽直重义。在待人方面,不论是大观园里的丫鬟、仆人,还是在外面结交的普通朋友,都是平等相待,毫无芥蒂,即使是像蒋玉菡这种社会地位低下的戏子,贾宝玉都诚心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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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说陈芸。陈芸是《浮生六记》中的灵魂,林语堂认为陈芸是世上最可爱的女子。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让人难以忘怀,以致于陈芸含恨离世后,后面的内容也开始变得索然。
这个最可爱的女子,在《红楼梦》中能不能找到对应呢?看上去,陈芸身上似乎有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等人的影子,而林黛玉与陈芸相比则最为贴切。
首先,在神态上,二者极为相似。林黛玉是“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闲静似姣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陈芸则是“其形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一种缠绵之态,令人之意也消”。
其次,她们都极富才情。林黛玉是个才华横溢的诗人,《葬花吟》、《秋窗风雨夕》、《桃花行》都是其传世名篇。她教香菱学诗,也有一些好见解,在大观园海棠诗社上,她也力压群芳,一举夺魁。
陈芸虽然出生贫寒,但她完全靠自学,加上艺术天赋,吟诗做对也毫不逊色。她曾作出一联“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颇有黛玉的影子。她读书广泛,经常和沈复在一起吟诗作对,并且对诗歌有独到的见解。她曾说,世人一般学诗学杜甫,因为杜甫的诗格律严谨,但李白的诗却如姑射山的仙子,有一种落花流水的情趣,与其学杜甫诗的严谨,不如学李白的活泼。
她嗜书如命,对于破书残画极为珍惜。书有残缺不全的,她都会收集起来分门别类,画作有破损的,也会卷起来补好。
陈芸不仅知书达理,日常家务、园艺、刺绣等也是样样在行,比如在大病中,她还绣了一幅《心经》,才气完全不逊黛玉。
再次,对待世俗功名的态度上,两者都是一样的。黛玉不会劝说宝玉考功名,和宝玉在一起时,从不说仕途经济的“混账话”,两人都将对方视为心灵伴侣,互敬互爱。而陈芸也从未要求沈复考科举或是做大官。
放弃了污浊的仕途生活,她们追求充满情趣的,理想化的个性生活。陈芸向往的生活是“君画我绣,以为诗酒之需,布衣茶饭,可乐终身”。她不流俗,不爱珠玉首饰,珍爱书画,她向往的生活是与沈复卜筑郊野,买绕屋菜园十亩,请人种瓜蔬,“于破筒烂卷中,偶获片纸可观者,如得异宝”。《红楼梦》中反复谈到了黛玉读《西厢记》,而陈芸也喜欢读《西厢记》,到了 “不觉阅之忘倦”的地步。对她们来说,追求精神的独立,追求理想生活的态度方面,陈芸最像林黛玉。
在陈芸病逝后,沈复评价陈芸“一介女流,具男子之襟怀才识”。嫁到沈家后,沈复整日为生计奔波,家里还是缺吃少穿,她却毫不介意,从不埋怨丈夫,在打理家务之余,热衷于埋头笔墨之间,追求自己理想的生活。
一样的生活情趣,一样的书卷才情,却也一样的因多病而早亡。两人的命运都是悲剧性的,这点非常相似。黛玉因为不能和宝玉在一起,泣血含恨离世。同样的,对于陈芸这样的媳妇,封建家长是不满意的。在公婆看来,陈芸没有劝丈夫立身扬名,不仅没有尽到做妻子的责任,反而助其“恣意胡为”,显然不能为封建家庭所容。陈芸和沈复被两次逐出家庭,流离失所,生活屡遭不幸,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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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和林黛玉,《浮生六记》中的沈复和陈芸,他们都受到封建礼教的迫害,演绎了命运的悲剧。
人们谈到贾宝玉时,习惯谈到其反封建性,但是,曹雪芹的时代局限性,决定了贾宝玉不可能有彻底的反封建精神。如果说贾宝玉和沈复的共同点,那就是一个“真”字。沈复写《浮生六记》完全是自己内心的流露,文字清新真率,无雕琢藻饰痕迹,他只是想将自己人生旅途所见所感记录下来,留下一份美好的记忆,读来字字见真情;他对待朋友仗义疏财,却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贾宝玉则更是有着敢说真话、平等待人的性格特点,处处闪耀着光彩。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则是黛玉和陈芸这样女子的写照。她们是“诗性”的,是落入凡间的仙女,美丽聪慧又有才情,而她们的命运就像朝开暮谢的芙蓉花,让人感慨红颜多薄命。而她们对待爱情都如同飞蛾扑火,甘愿付出一切,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然而,“诗性”和“理性”很难相容。二者激烈冲突后,必有一方会消失。在“诗性”被无情摧毁后,留下的只有崇高情感,无论是宝玉和黛玉,还是沈复和陈芸,他们的故事给人留下的既是美好的,又是崇高的。
《红楼梦》的题名和开篇就充满了梦幻的意味,小说中的人物亦真亦假,让人难以琢磨。《浮生六记》中的人物则真实得多,但题名来自“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同样也以“梦”为主题。也许,作者是希望书中人物的不幸命运都只是一场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