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旭做了一个梦。
梦见黄河滔滔,由西向东,卷着黄沙,拍平了路上的一切障碍,不可阻挡。最终撞入渤海,一去不复回。
杨旭醒了。但这梦如此真实,让他觉得自己犹如还在梦中。
开车上班,杨旭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家父已是古稀之年,在几天前查出癌症,动手术开销较大,但他还能勉强维持;但最关键是,即使动手术也不一定再能有几个月的时间了。而父亲本人怕浪费钱,态度模棱两可,认为用药物坚持一下就行。
忆起儿时,那双长满褶皱的双手对着泛黄的烛灯,为他用线匝好明天上学用的书;那双永远永远洗不干净的双手,握着铁锄,卖力挥舞着,泥土上下翻飞;那双生着厚茧的双手,为他盖好被子,再把炕烧得热乎些……点点滴滴,如同一笔笔颜料,绘成了自己的童年,绘成了自己心中的旭阳。而今,那位画师却要离自己而去了。
这使杨旭很无助,很迷茫,不知自己是否应强迫父亲做手术。他不心疼钱,但怕尽力依旧无所获。他试图改变父亲的想法,却没有进展。而又迫于家庭中的压力,不能迟疑,必须选择。但是他却还不知路前进的方向。
为不去想那些烦心事,打开了收音机,广播里说着今日新闻:“为减轻晚高峰压力,本市决定由东四路与黄河路之间修建一条向东行驶的单向道,目前进展顺利……”他在心中吐槽,什么年代还建单向道…想着,便到了公司门口。
时光似离弦之箭,开了弓便一直向前。离手术只有一天,却还不知如何抉择,这让他无比懊恼。漫无目的地开着车,不觉间来到了黄河边。走上坎,相比身后的油绿色树叶,面前的河水更加黄浊。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地劈开了那河岸。并用最温柔的河水和着最细腻的黄土,将两岸撑开,再也不能合拢。恍惚间,似乎又回想起那天的梦,与现实融为一体。
由雪山上流下来,千万条支流汇入,携着黄土高原上的泥沙,向下拥去!翻着,卷着,咆着,哮着。白色浪花,黄色沙砾,星星点点,也构成千军万马,向前冲锋!即便入海,也不会消沉,要翻起大片的黄沙,将这片海域扰个不安宁。
杨旭的精神跟随黄河,同黄河一起奔涌,同黄河一起怒吼,直直向前冲去,抛弃犹豫,后退,义无反顾,他明白了,豁然开朗——黄河仅有一条主干,这并非是天地给他框定的,而是自己选择的。正如自己脚下的路——给父亲动手术,是自己必须做的。不论父亲怎样想,自己都必须把自己的职责担负起来,去搏一搏。 就如这黄河一样,有一股子冲劲儿。
天边颜色沉寂下来,黯淡了这城市,点点灯光映照在河里,如同天上的繁星蒙上了一层黄色的薄纱。杨旭知道自己该回家了。走之前,他向西边远眺,似乎看见了几小时后青藏高原雪山后冉冉升起的旭阳,耀眼无比,充满着希望。
从坝上赶回来,走到了那条单向道上,道路宽敞无比,路旁的路灯照亮了路上每一个角落。即使是在晚高峰时,也显得畅通无阻。
回到家,杨旭和妻子孩子商量了几句,便拿出了家底,选择了那条本就在自己脚下的路,给父亲做手术。成也好,败也罢,道路正确,就走下去,走到底。
那天晚上杨旭睡得很沉,又梦见了巴颜喀拉山上,滴滴融水,聚成涓涓细流,向东流去,一去不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