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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大姨生病了。大舅说是被冯克升折腾的。
冯克升是我大姨夫,一个大老粗,退休了也没几个朋友,没人约他出去,或者出去了他也找不到要好的玩伴儿,大多数时间闷在家里,闷在家里就制造各种事端。
母亲姊妹五个,大姨最可怜。她们家人多,解决吃饭问题都困难,何况上学,因为这些原因,大姨没上过一天学,认识的千八百字,是后来弟弟妹妹上学后教她的。
大姨早早就帮父母干活,洗衣做饭,收麦打谷,照顾弟妹,刚满二十岁,由父母做主,嫁给了在城里当工人的冯克升。
冯克升一只耳膜被车间的机器震坏了,听不见,所以虽然是个城里人,却只能在农村寻对象。
大姨嫁给冯克升,头些年过得还可以,她操心娘家,有点能力就想拉拔弟弟妹妹,姊妹们感情很亲。
几年后,孩子出生,生活压力变大,冯克升的脾气才一点点显露出来。
孩子小,老人老,加上公婆帮大姨找了份临时工的活,家里家外,事情特别多。孩子出生后,冯克升让她辞职,大姨不干。
大姨觉得原本大家都以为她嫁给城里人是莫大的幸运,鲜有人知这个城里人是个残疾,她的幸运缺了一块,后来公婆帮她找了这份临时工的活,她拿月工资,自力更生的自豪感稍稍弥补了那块缺憾。
她正活得带劲呢,才不辞职!再累也不辞!
02
事实证明,大姨的这个决定是无比英明无比正确的。
每个月发工资后,大姨问冯克升要2000家用,冯克升掏钱的速度越来越慢,脸色越来越难看。
冯克升说,这是他的血汗钱,凭什么都花到两个小崽子身上?
大姨说,是你的孩子不是?是你的孩子不花你的钱花谁的钱?
冯克升说,他们还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呢,你也该花钱!
花就花!
掰扯来掰扯去,两人达成协议,每月发了工资,除过给老人的孝敬钱(这部分冯克升出,他爸他妈么),家用冯克升承担2/3,剩下的1/3和给孩子们的其他临时性开支,由大姨负责。
冯克升爱上打牌了,他克扣钱就是想多进几次牌场。至于他打牌是赢是输,大姨不管,“反正他赢了也不给我和孩子花,我管他呢!这样也好,赢了钱不给我,输了也别问我要!”
工作了几年的大姨还是挺硬气的。
两人混着、熬着、一天天老着,把老人伺候着离世,又供孩子们读大学、毕业,工作,两个孩子分别在大城市定了居。
大姨和冯克升这时也退下来了。
闲下来的冯克升更热衷于打牌。肩上的压力没有了,他也有闲心思注意些花花绿绿的事。
打牌的有男有女,虽然年龄参差不齐,但不乏有花哨爱悄的,冯克升的几个同性牌友都悄悄摸摸寻了相好的,冯克升心里也有点蠢蠢欲动。
牌友们劝他,咱都这把年龄了,以前是为孩子打拼,现在还委屈自己干啥,辛苦了一辈子,该享受也要享受呢。
说话的几个情况各有不同,离异的,丧偶的,年轻时就在外面玩的,还有一个说没想离婚,就是找新鲜和刺激。
狐朋狗友们怂恿、帮忙,很快,给冯克升也介绍了一个。
03
冯克升没打算和发妻离婚。朋友们说了,离婚了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咋办?我给你说,情/人只能同甘,只能吃喝玩乐,真有事,还得找家人。
冯克升一边按捺不住,一边又怕被人发现,遮遮掩掩的和那个女人来往着。
他把钱抠得紧,交往了一段时间,女人借中间人传话,说不合适,要分手,朋友们一问,好你个老冯,想吃肉还不给人家甜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都付出这么多时间精力了,咋也得见个结果吧。朋友们说。
于是,冯克升开始掏腰包请女人下馆子、看电影、送花买蛋糕。关系发生质的改变后,恰逢女人的儿子结婚,那时冯克升正在兴头上,女人有意引诱,婚礼那天,冯克升包了个9千大红包。
虽然事后他心疼了好几天,但因为女人的刻意屈就,小意讨好,慢慢的,心里的不甘也就散了。
后来的事就不用人再教了。
花边新闻传到大姨耳朵里时,大姨根本没当回事。她现在一门心思牵挂儿媳怀孕和女儿谈对象的事,顾不上冯克升。
别人说“你应该和他闹!上门去撕那个狐狸精的脸!”大姨说:“不值得。让他折腾去吧,看他能折腾多久。你们看着,他最后还得回这个家来。
我现在只操心俩娃的事,等儿媳生了孩子,我就给他们带娃去!他自己在这丢人吧!”
大姨不是心大,她有自己的计划。
要闹也不是这会儿闹。前年他们给儿子买了房子,首付是她和冯克升出的,儿子生活压力大,现在月供的一部分还是她和冯克升贴补着。
可能因为心里有愧,现在掏月供冯克升痛快多了,如果这时候闹,万一冯克升被人怂恿翻脸不认人,逼儿子还首付,还贷款,岂不麻烦。
还有现在他们的这套房子,是冯克升单位分的房,一旦离婚,除了和儿女过,她就没有一点退路了,而她,想的是帮儿女带几年孩子,扶持他们度过难关后,再回来,她不愿给儿女们添麻烦。
所以,怎么想,目前这种情况,都不适合闹离婚。
04
大姨坐得住,有人却坐不住了。
情/人的儿子结了婚,顺理成章成了岳父母的半个儿子,岳父母对她妈的事情有所耳闻,吃饭时提了几句,儿子多心,认为岳父母肯定是觉得自己妈不检点,品行不端。
当然,可能岳父母真的就是那个意思。
情/人的儿子为此特地回了一趟家,找母亲谈话,让母亲为了俩人的声誉,别再弄这些事了,尽快和冯克了断。
当妈的都会把儿女的想法放在自己之前,情/人一听会影响儿子的家庭关系,就着急了。她以前风流,那是迫于现实没办法,一个女人,离异带着孩子,总希望生活中能有人时时帮一把。
既然现在儿子大了,不想她做这些事了,那该断就断了吧,再说,冯克升有老婆,再拉扯,也不可能离了婚娶自己呀!
情/人当即告诉冯克升,要和他分手。
冯克升犹豫了几分钟后同意分手,却说要算算费用。
他为自己的投入产出比不值,情/人儿子婚礼上他脑子一热出了一大笔钱,其他的钱就算了,那笔钱太多了,得要一半回来。
情/人和儿子都在电话这头听着,闻言儿子就“切——”了一声,斜眼看老妈,意思是:你看你这交的都是些啥人!
情/人也觉得掉价,两人在电话里没说拢。
冯克升怕夜长梦多,趿拉了鞋就要找情/人趁热打铁说这事,大姨拽着不让他走。
儿子刚打电话说媳妇再过三个月就要生了,她打算提前过去照顾照顾,当然不能空手,见面礼得带吧。
不多,五千,一人一半,怎么样?
不怎么样!冯克升说。
他心说,那头的钱我还没要回来呢,这头又要出去两千多,哎哟哟,疼死我了!
05
冯克升不吐口,大姨固执得不放手,俩人拉拉扯扯到了楼梯口,冯克升急着下楼,顺手一推,大姨撞在拐角处,骨裂了。
姊妹们闻讯而来,看见躺在病床上的痛苦得脸都变了形的大姨,怒向胆边生,暴躁的大舅早看不惯冯克升的作为,要不是大姨一直拦着,他早想打这家伙一顿了。
大舅质问冯克升,冯克升心烦意乱,惦记找情/人退钱的事,问三句答一句,大舅觉得他不尊重自家人,脾气上来,一拳抡过去。
冯克升那会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想先处理完外部矛盾再回来弄家庭内部的事,他也不忍,两方混战起来。
冯克升最后是在医生阻挡时趁乱跑掉的,看病要花钱,他身上的口袋都掏空了,更觉得情/人那笔钱的重要性。
冯克升的钱要没要回来咱们不知道,咱也不敢问,反正那天,他是鼻青脸肿地出现在家里的。
我开车带我妈去给大姨拿住院的东西,冯克升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客厅里,鼻青脸肿,像个猪头。
住院期间,冯克升只露过两只手数过来的几面,每次都不上前,向医生问问病情,留一点钱就走了。
姊妹和儿女们都提议大姨和冯克升离婚,好说歹说,大姨就是不同意。
儿子和女儿都说:“妈,我们都长大了,知道您这些年受不了少委屈,您就和他离吧,您跟我们过!”
大姨还是不愿意。
06
事情的发展太过戏剧化,一般的编剧都不敢这么写,实在让我大开眼界。
大姨出院这天早上,冯克升在医院露了一面,又不见人了。
大舅一边帮大姨收拾东西,一边骂:“没良心的玩意!再让我碰上,不捶死他!”
这边厢,大姨刚走到医院门口,那边厢,一辆救护车“呜——呜——”尖叫着冲进来。
医护人员从车上抬下一架担架,担架上滴着血点,擦肩而过时,大姨眼尖地发现,担架上的人手腕上戴着一只老式的上海手表,冯克升就有一块这种表。
她探身一看,竟然真是冯克升。
冯克升又跑去和前情/人吵架,要钱,激动之下,中风了。
冯克升这回病得重,他最近不是往医院跑,就是往情/人那儿跑,为钱的事两头上火,今天在情/人那儿遇上她儿子,干了一架,一激烈,脑子血管破了。
经过抢救,留下半身不遂的后遗症。
大舅说,这可真是报应。
大姨让大家都回自家去,请了二十四小时的护工两班倒照顾冯克升,她有时间也会到医院看看。要是冯克升能说话,看到钱这么如流水似的花,不知道心脏会不会也疼坏!
姊妹们这会儿不好再提离婚的话,唯大舅仍愤愤不平。大姨说:“好了好了,你们的意思我都知道,但我以前没离,这会儿就更不能这么做了!我要是这会和他离婚,让别人怎么说我,怎么说孩子!”
当时我站在一边看着大姨,感觉像从来没认识过她一样。我第一次觉得:女人心,海底针。你千万不能小觑任何一个女人,即使她再普通再平凡,你永远不知道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女人要真狠起来,真没男人什么事了。
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冯克升的病情稳定后,大姨就让我联系我那个在民政局上班的同学,她让我悄悄问同学,像她和冯克升这种情况,还能不能办离婚?会不会引起什么舆论和道德的攻击?
冯克升从医院回家的第二天,民政局下班前一个小时,我请了假,专门开车带着大姨和冯克升,找我同学办了离婚手续。
大姨知道冯克升的后半辈子最好的情况也就是现在这样后,就下了和他离婚的决心。
大姨告诉我,以前不离婚是怕一离婚自己没退路,给儿女添麻烦,既然冯克升中风了,以后只能越来越坏,那就不一样了。
他话都说不清楚,路也走不了,还能依靠谁?只能靠我!只要我不说,你不说,你同学不说,谁知道我俩离了?只要我愿意继续照顾他,离婚不离家,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既然这样,离不离又有什么区别?我纳闷地问。
当然不一样!大姨说。
以前不离婚,他对我是责任、是义务;现在离了婚 ,伺候他要看我心情!我想伺候就伺候,不想伺候随时可以不管他,心情好就伺候得好点,心情不好就委屈他了。
他这个怂样子,也找不到人来接替我了,这个房子,我也不用担心能不能回来住了,他的遗产,以后全是我俩娃的。多好!
我隐约有些明白,大姨这是要让冯克升时刻生活在一种担心会被人抛弃的恐惧中。她这是要掌握充分的主动权。
也说不定,万一哪天我心慈手软,又同意和他复婚了呢。大姨悠悠地说。
她这是心里藏了多少恨、多少怨啊!
07
除了我、她、冯克升,和我同学,没第五个人知道大姨已经和冯克升离了婚。
大姨让我发誓,绝不告诉任何人。同学说,顺着她吧,这年纪的老人,大多受过半辈子委屈,难得恣意一回。
大姨真正做到了如她所说。
她像以前一样照顾着残疾的冯克升,给他洗澡,帮他理发,天晴时扶他下楼晒太阳遛弯,每个看见冯克升的人都会说一句:老冯你这是托了谁的福了,你看看你老婆把你伺候得多好!”
大姨在方圆十里赢得一片赞扬声。
至于当事人冯克升心里怎么想,天知道。
大姨经常把冯克升的轮椅往广场上一放,自己去跳广场舞,大跳特跳。冯克升穿的成人纸尿裤,但他不习惯尿到纸尿裤上,每次想尿就在轮椅上拧次,有人看见就说:“老冯你这是咋了?”然后叫大姨来看。
大姨心知肚明,和来人附耳一番,俩人一块看着冯克升和他的下半身窃笑,冯克升面目扭曲,但别人看不出来,中风后他的脸就变成了歪的。
他要是回家发脾气,第二天,大姨就一个人下楼不带他玩,直到什么时候他道歉了,承认错误了,才带他出门。
任何时候,无论亲朋好友还是儿女们看着,冯克升都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样子,他心里有委屈,但他说不清楚,说了也没人愿意听。
他自己以前造的孽太多了,现在是报应。
我每次去看大姨,都发现大姨的气色越来越好。
大姨每次都给我说,她是托了老天爷的福、托了我的福,今天才能过得这么畅快!
大姨提点我:娃呀,你要记住,这辈子,顶顶重要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健康。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是一切的本钱。
管你争名夺利也好,争权夺势也罢,花天酒地,或者本份过日子,活得长,才算赢!
你看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跳脱了大半辈子,最后还不是落我手里了。你看我现在把他揉圆搓扁,他能怎么样!
我一边佩服大姨的魄力,一边恐惧于女人的狠心,开始对女人这个生物有了新的认识。
时至今日,我的大姨夫冯克升——对,是大姨夫,不是前大姨夫,前一阵子,大姨又让我同学帮忙,推着冯克升去办了复婚手续,她听说单位有个啥福利,只能配偶领——还好好的活着,吃的穿的都够他,就是他心里痛不痛快,舒不舒服,就没人知道了。
反正,大姨,是既痛快又舒服,过得越来越带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