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动一抹云

宁静的蓝天上没沾染一片雾,灿烂的太阳前似乎也没遮一缕云。

教室里一体机还没来得及关,我们伴着曲子一边清扫,一边哼唱:

“我陪你步入蝉夏,越过洪江喧嚣。”

室净,曲尽,人依依。

刚才还开心的脸蛋上在相拥后溢出了泪水,楼道里的女孩偷偷抹着眼泪。

这一切让五天的支教结束得很有仪式感,唯一的缺憾是约好不说的再见

五天,足够用来认识一个地方,熟悉一群人。

如果说我的同伴们多是来体验的,那么我更像重游者,是来找回一些童年记忆的。

我也曾在湖南的一个小乡镇出生、成长,吃过农村学校的大锅饭,见过农村的孩子,体会过他们的心境。

不过我是幸运的那个,家庭、教育和机缘让我走出了乡村。

这也是为何我一直对支教经历有股执念。

是啊!几乎一整个童年都属于这样的乡镇,在相似的环境下学习过、生活过,我又怎么会对这群孩子陌生呢?

我像熟悉自己的小学同学那般熟悉这群孩子,当然,尽管熟悉,我从不敢说理解他们的生活。

当重新看见破落的白墙绿漆,几根长枝条粗暴捆绑就是一个笤帚,斑驳的天花板上连风扇也没有,酣战的篮球场上尘土飞扬。

我看见教室里没有饮水机,孩子们就习惯性地抱起重重的水桶直接向自己的杯子中灌,动作的熟练已经不会再洒出什么水渍。

我还无意中打开了一份班情统计,近半数的孩子来自留守家庭

《少年班》中有一句台词,“每一个孩子都是世间的珍宝,每一个小孩都应当被温柔以待。”

可奈何世界对他们的温柔,来得竟有些粗糙。

我甚至回忆起小学时,自己曾有一个朴素甚至还有些滑稽的愿望——我想考进县城,目的是想用一个不那么扎手的扫把来扫教室。

那种渴盼,带着点酸楚,带着点甜蜜。

而我真真切切地明白,我与他们的区别,并不仅仅是一个扫把的承重,还有一整个家庭和后来的机遇、不断的教育累积托起的力量。

和这群孩子们相处的时间越久,我越琢磨出一些不论是小时候,或者是来之前都根本无法理解的道理,也明白了宽容的深刻之处。

如果你也有机会接触一群农村的留守学生,你会发现这群孩子们身上的确有许多明显的不足。

他们可能在课堂上“皮”得让人有些抓狂,不懂倾听,可能不会主动谦让,他们通常还会极不自信,稍微被几双眼光注视便会羞赧地埋下头涩涩发笑。

他们中的大部分精神生活比较匮乏,没有听说过什么鲍勃·迪伦、黑格尔,班上最流行的是追星和“抖音”,而谈到梦想,大部分首先想到的是

“我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可能呢?”

但这是他们自己的错,甚至是什么“素质”问题吗?显然不是。

真正悲哀的是,几乎不会有人教他们这些,尽管这是我们甚至都不以为意的“常识”。

没有人能静下心来劝导他们倾听是一种尊重,男孩应当更“绅士”地礼让女孩,怎样在紧张时依然保持自信,除了追星和抖音还有一个打动人心的文学世界

而关于梦想,站着一定比坐着更有力量。

事实上,他们中有些孩子并不是迷茫的,只是看清了之后更加失落——孩子们从小缺乏家庭的教育和关怀,学校除了提供基本的安全保障和维持正常课堂秩序,我们已无法苛求过多。

如果遇上能影响改变他们一生的好老师,那是孩子们足够幸运,但这些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他们所能参照的,更多的是眼边同龄人的生活轨迹——

一个班里大概有五个人能考到县城的学校,通常是最后考上一个普通二本,而剩下的或是继续在小镇读到高中,普高或是职高,还有一半便进城打工。

他们像自然经济时代的农民代代务农一样,接受并不那么可期的未来。他们的所学所听,也都被框界在那片漫无边际却又视线可及的四角天空下。

我们还能苛求他们什么?

柴静说:“宽容不是道德,而是认识。唯有深刻认识事物,才会对人和世界的复杂性怀有体谅,才会有不轻易责难和赞美的思维习惯。”

面前的孩子还是那群天真的、顽皮的孩子,但到我这,我不会再去评价他们什么,品味是否高级,情商有无高低,那都不重要了。

但正如“一个人总要认清这个世界是无奈的,但同时还能看到自己在无奈的世界里也能再做点什么”。

好吧!前面的评述或许有些消极,但支教期间我的行动却是正能量满满哦!

我能做些什么呢?

除了备课和授课之外,我主要为他们做了两件事:

第一,花了一节课讲述我如何从农村小学一步步蜕变;

第二,分享我在中学一切有用的学习经验。

如果说前者告诉他们要“有梦想”,后者则教他们怎样走“在路上”,而这些归结起来其实只是“讲故事”罢了。

虽然我憎恶“毒鸡汤”,但我喜欢讲自己的故事。

我和孩子们谈到了十多年前的乡村小学时光,当然也讲到了“扫把情结”;

谈到了我的两次转折性的求学经历——从乡村到县城,从县城到省城长沙;

谈到了我从“死去”到“活来”的学习方法;

谈到了拥抱过我的灰暗与光明、挣扎和荣耀;

还谈到了我对独立自信的理解。

当然,我讲故事不是完全“坦诚”的。

我有意弱化了一些客观因素,包括家庭、机遇和运气,尽管我的进步一路伴随着家庭向上发展和机遇逐渐成熟。

我的故事突出的是如何通过自身的努力争取并适应一个充满挑战的环境。

我的父母曾是普通教师,父亲后来转行成为企业主管。尽管童年时家庭条件一般,但父母对我从小的熏陶教育和每回关键决策时的远见卓识弥补了这些不足,而这恰恰也是这群孩子们所最缺少的。

我反复问自己:

“支教对孩子们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给这群孩子提供“可能性”,并且也让他们真正相信这一点。

所以我不愿意强调所谓的幸运,所以我更突出自己在面对挫折和极度不适应时的品质。

我希望他们从我的讲述中感受到一股不甘平凡的拼劲,也很欣慰地在他们的留言小纸条上看到了这样的反馈。

其中有一个叫廖佳鑫的孩子令我印象深刻。

第一次对他产生印象是见面当天,每位同学被邀请在名牌背面写一段座右铭。

在充斥着表白偶像的名牌中,我看到了他写下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个朴素而特别的牌子吸引了我的关注。

在之后的交谈中,我发现这个孩子很羞涩,但有很多自己的想法和问题。

每次小组沙龙提问环节,他总是腼腆礼貌地提了许多问题。

“琪媛姐姐,大学的学费贵吗?”

“琪媛姐,大学是怎么上课的?”

“那你今后打算在哪里工作呀?”

在之后更进一步的交谈中,我了解到他有吹长笛的特长,特意把他“任命”为汇报演出的朗诵“伴奏师”。

我反复向他强调这个角色有多么重要,夸奖他的长笛吹得有多棒。

他很感动,在表演当天特意庄重地穿出了洁白如新的衬衫,还提着一把伴奏支架,出色地完成了这次演出。

而在最后,我欣喜地看到佳鑫后来在给我的信中写道:未来我想报考中央音乐学院。

那个时刻我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唯一的念头是:

未来可期,不虚此行。

莫言说:“教育的目的不是教会知识或技能。教育本质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

我或许永远也配不上教育这个词,但推动一抹淡淡的云,我想我是达到了。

作者:双子座的琪媛。 外柔内刚,朴实沉毅。倾听别人的故事,以尽赤子之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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