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暑假的最后一天,下了场暴雨。雨下起来就很猛,从昨天夜里一直下到早晨,没有停的意思。
吃过早饭,我爸一直躲在阳台抽烟,肚子抵着阳台,往楼下看。偶尔不知冲谁说句话,“你看那出租车,财迷,这么大雨还出来拉活,抛锚吧。”“这大风,你看把那人雨伞都刮跑了。”
我在屋里看电视,不知道我爸跟谁说话呢,反正不是跟我妈,我爸妈冷战半个月了。我妈白天也不跟我爸出摊,也不去看我爷,就在家待着,生闷气。偶尔还把气撒我身上,我爸在阳台说话,我妈就过来把电视关了,说下雨天看电视,容易引来火球。
两人冷战是因为我爷,我爷病了,脑血栓。开始病的不算严重,在医院住了几天就出院了。从那以后我妈隔几天就去看我爷,给我爷收拾屋子,再给对门的张姨送点水果,托我张姨帮忙照顾我爷。
最近我妈收拾屋子,发现我爷的袜子、枕头、被套,到处都有我爷塞的瓜子皮。我妈觉得我爷变糊涂了,病可能严重了,便和我爸商量着把我爷送到养老院或者接到我家。我妈赞成送到养老院,我妈说养老院管吃管住,一个月才500,生活不能自理的再加200,你爸虽然有病,但是能动,算半个不能自理,讲讲价还能便宜,养老院人多热闹,每天都有老头老太太打麻将、打扑克,你爸不是爱看打扑克吗?去那不正合适吗?
我爸赞成接到我家,可他不打算照顾我爷,说是平时让我妈照顾,周末让我和我妈一起照顾。我爸说完他的想法后,我妈没说话,两人开始冷战。
我爸在阳台待了几个小时后,终于跟我妈说了句话,“你啥时候去看咱爸?”
我妈瞪了我爸一眼说,“不是咱爸,是你爸。”
我爸没回嘴,回屋给我爷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又回阳台抽完了所有的烟后说,“等雨停了,咱一起过去看看。”
还没等我们过去,张姨家的电话先打来了。她说去我爷家送饭,一直没人开门,你们是不是应该过来看看?
大雨还没停,雨水都积在路面上。我们三在雨中等了一会,根本打不着车,倒是有出租车愿意跑一趟,但张口要50。我爸说,“去他妈的,不打了。我蹬三轮带你俩过去。”
我爸把三轮车上的猪肉和菜板还有刀都卸下来放到仓库里,让我和我妈坐上面。
我爸蹬着三轮说,“圆圆,你爷对你可好。你赞成把你爷送到哪?”
我爸又问我妈,“对门的张姐身体咋样?”
我妈侧身坐在三轮,帮我爸看着路况说,“不太好。”
张姨是我爷的老邻居了。我爸说他念书的时候,张姨就住那,结婚以后,房子租出去,张姨搬到丈夫家去住。等我爸结婚,有了我以后,张姨领着丈夫和一个十几岁的傻儿子又回来了。几年以后,再没见过张姨的丈夫,只剩娘俩一起生活。
儿子是怎么傻的,为什么又搬回来?丈夫去哪了?早些年一直有人追着问她。她说还能因为啥,命苦呗。她总这样说,时间长了也就没人问了。
我记得我小时候也问过我爷,张姨儿子为什么成傻子了?
我爷也说,命苦呗,这娘俩不容易。
傻子具体哪傻,当时我也看不出来,我的理解是他总不干正事。傻子比我大十几岁,本该上学的年纪,但他没上学,一直在家待着。
张姨每天早晨做好饭,给傻子脖子上带一根红绳,绳上挂着大门钥匙,就去上班了。
每天早晨我去上学,傻子也刚出门,我放学回家,傻子也正好回家,时间很规律,像上了发条一样。到了周末,傻子手里总拿着一把树枝,在胡同里东张西望,看见大石头或者不平的路面,就把树枝插在旁边,然后鼓起腮帮子,拿钥匙当哨子使劲吹两下。
胡同里的路没人管,路面不平坑坑洼洼。一下雨,一脚踩进水坑里,下一脚又踢到石头上,路面的垃圾随着雨水飘的到处都是。一到这时候,傻子这些树枝就派上了用场,大家都知道树枝就是标记,看见了都绕开走。这时傻子准出现在房顶上,撑着一把大伞,看见有人绕开那些树枝,傻子就乐。
天热的时候,傻子还总带着一顶红帽子,还是拿着一把树枝,这放一根,那放一根。有小孩看见傻子撅着屁股插树枝,悄悄走过去,对着他的屁股狠狠踹上一脚,踹完就跑。傻子回头说,草你妈。孩子家长跟着乐说,呦,你看傻子还会骂人呢。
后来听说傻子打了人,张姨就把他关起来了。原因是有几次张姨做的饭,傻子不吃,把饭倒了。然后蹲在胡同口的垃圾堆里捡吃的,有热心的邻居跟傻子说,“捡的东西可不能吃,晚上回家拉肚子。走,阿姨领你去我家吃饭。”说着就要拽傻子走。傻子抬头,笑了一下,然后猛的把邻居推倒,钥匙也不知道甩哪去了。
晚上邻居到张姨家门口,掐着腰骂张姨不是东西,还说要把傻子送到精神病院。张姨赔了200块钱,又给邻居买了件新衣服,这事才算完。张姨又发现傻子的钥匙不见了,问傻子是不是把钥匙咽下去了,傻子只是笑,也不说话。
从那以后张姨再不让傻子出门了。傻子还真听话,不出门了,反而喜欢在房顶上待着。
后来张姨就来我家,托我爷照顾傻子。每月给我爷爷200块,让我爷送顿午饭,不用特意做什么,我们吃什么,多做一点给傻子送去就行,如果我们中午有事,就给傻子送两包子。为此张姨还给我爷配了把钥匙,也系了根红绳放到我家抽屉里了。
我爷每天吃完早饭就出门了,到公园看人玩扑克、下象棋。我爷自己不玩,光看,一看看一天,然后回来跟我们讲,谁谁打扑克真臭。但我爷答应张姨以后犯了难,这天我爷没出门,琢磨了一上午,嗑了一地瓜子皮,然后喊我出来,让我出来先把院里的地扫扫。
我从炕上爬下来,把电视的声音调到最大,这样我在院子里也知道接下来的剧情。
我爷递给我一个铝制饭盒,让我等会给傻子送去。我爷说,“以后你吃完饭,剩下的装到这个饭盒里,给傻子拿过去。 ”
电视剧里说,“你竟敢背叛我,你这个女人。”
我爷说,柜子里有他家钥匙,如果没人开门,你拿钥匙,自己开门进去。
电视剧里说,“不要过来,不要靠近我,不要这样子,道明寺。”
我爷带上帽子,准备往外走,走到门口,回头问我,“你看的那是什么。”
我说,“流星花园。”
我爷没说话,出门左拐,往河边方向走了。
我打开饭盒,里面是我妈早晨炖好的鱼,里面还放了点茄子,黑呼呼的,卖相不好,其实味道不错。
我去傻子家敲门,里面有门锁的声音。门欠开个小缝,然后又关上了。我又敲了几下,这时脑袋顶上有小石子砸过来。我抬头看,傻子正蹲在房顶上,露出半个身子,手里拿着小石子,一个一个朝我扔过来。
我说,“我爷爷让我来的。”
傻子低头,继续找能打我的东西。在我发现傻子拿起更大的石头后,跑开了。
下午我爷回来,拿起饭盒,掂量了一下,问我,“没送?”
“送了,他不开门,还朝我扔石头。”我说。
我爷带着我去傻子家,站在傻子家门口喊,“傻子,傻子。”
傻子带着红帽子,出现在房顶上,蹲着看我和我爷。
我爷仰着头跟傻子说,“以后她给你送饭,这是我孙女。”
傻子好像没反应过来,又蹲了一会才从房顶上下来,打开门跟我说,“饿了。”
我跑回屋,拿起盒饭,随手又拿起一个布娃娃,一起送给了傻子。
傻子把布娃娃塞到衣服里,蹲在门口,边吃边问我,“你叫什么?”
“圆圆,你呢?”我问。
傻子没说话,嘟囔了一句圆圆。
从那以后,我跟傻子成了朋友。说是朋友有点夸张,只能说傻子不排斥我。但我每次去送饭,傻子还是很谨慎,门先欠开一个小缝,神秘兮兮的问我是谁,我报上姓名后,傻子挠挠头,想了一会说,那你进来吧。
那是我小学二年级的暑假,放假的那段日子里,我每天都给傻子送饭,我们吃什么,傻子跟着吃什么。
我送完饭,就着急回去看电视剧,连片头曲都不想错过,每天急着看杉菜到底跟谁在一起了。
电视剧看了一半后,我发现我爷把天线拔了。我爷跟我妈说,圆圆小小年纪,不学好,每天看的那是什么。
没有剧看的那个下午,我又去了傻子家。
傻子打开门问我,“还送饭?我吃饱了。”
我说,“不是,我来找你玩。”
傻子站在门口,向屋后的院子看看,又看看我说,“我很忙,你别捣乱。”
傻子家的平房,有前后两个屋,中间有个长方形的小院子,院里种着两颗枣树。一颗枣树不大,像是新种的树苗,种在房子和煤棚的拐角处。另一棵枣树,好像有年头了,枣树枝伸出了傻子家,长到邻居院里。我听我爷说,傻子家因为这颗枣树没少跟邻居吵架,邻居吃了他家的枣,不给钱,也不说谢谢。邻居说,你家的枣树占了我家的地,我还没管你要钱呢,两家因为一颗枣树结了梁子。邻居还说傻子偷看她们孩子洗澡,因此把院墙垒得高高的,还插上了一排碎玻璃。
傻子走到后面的房子里,找了半天,拿出自行车带剪成的皮筋,皮筋宽窄不一,上面还有补过胎的痕迹。他让我坐到一个塑料凳子上,皮筋的一头绑在枣树上,另一头绑在我坐的凳子上,开始跳皮筋。他跳的皮筋和我在学校玩的不一样,好像在练什么武术,嘴里念一句,转一圈,踩左边的皮筋,然后又念一句,转一圈,跳到右边的皮筋,如此反复,跳的满头大汗。
“我也想玩。”我跟傻子说。
傻子又进屋,找了半天,拿出半本书,封面残缺,书页发黄。
傻子说,“你念这个。”
我翻着书,看傻子跳皮筋,
傻子擦擦头上的汗说,“你怎么不念。”
我说,“有的字不认识,有拼音我才能念。”
傻子想了一会,又回到屋里,拿出一个小黑板,挂在树上。
傻子拿着半根粉笔写,'祖父死在这里,父亲死在这里,我也将死在这里。'“都认识吗?”傻子问我。
“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你认字?”我问。
“认识。”傻子接着在黑板上画了两个圆圈说,“这是你名字吧。”
“圆圆不是这么写的。”我说。“你有名字吗?你叫什么?”
“好像叫天一,小时候我妈叫我天一,后来就不叫了,也叫我傻子。”傻子说。
“小时候的事,你记得?”我问。
傻子没理我,拿着诗集,蹲在地上,读了起来。
“那你爸呢?你记得吗?”我接着问。
“死了。上吊死的。”傻子说。
“在哪上吊?”
傻子挠了挠头,想了一会说,“等晚上我问问我妈,明天告诉你。”
傻子拿着书,回屋了。再没出屋,也没上房。
第二天一大早我爸妈就推着三轮车出门了,说是附近新开了个早市,两人早点去抢个摊位,以后早晨就去那卖肉。
中午我去给傻子送饭,傻子家门开着,他不在院子里,在房顶上摘枣。还没到摘枣的季节,枣还是绿的,结结实实的挂在树枝上,不好摘。傻子伸出两手,一手扶着树枝,一手使劲揪下来一颗枣 ,尝一口,扔了。摘了好几颗枣,都不满意,于是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我拿了4个韭菜馅的大包子递给傻子说,“昨天我爷爷去亲戚家了,没回来,家里没人做饭,只有包子。你为什么摘枣?”
傻子咬了一口包子说,“我爸想吃枣了,让我给摘点,我寻思给他找个甜的。”
傻子吃完三个包子,不知道冲谁说了一句,“还剩一个,你吃不吃。”傻子接着说,“爸,那枣还得等几个月。”
“你爸在哪呢?”我问。
傻子指着煤棚说,那。
“没人呀?”我说。
“我爸在地底下呢,你看不见。”傻子说
“你爸真在那?”我说。
“嗯,对了,我妈让我告诉你,我爸是上吊死的,就吊在煤棚里。舌头伸的老长了,吓人。” 傻子接着说。“有天晚上,我爸还说他饿呢?我爸应该挺寂寞的,我总能听到他跟我说话,管我要这要那的,有一次半夜他饿了,让我煮碗面,我煮完他又不吃了。”
“你爸为什么上吊?”我问
“我爸管我妈要钱,第二天他就上吊了。”傻子说。
“就因为这?”
傻子没说话,吃完包子又顺着梯子爬上了房顶待了好久。
张姨的丈夫我没见过,邻居都说上吊死了。关于吊在哪,一直有争论。我妈说邻居都说是在煤棚上吊死的。我爷说,胡说,你亲眼见着了?煤棚还没他高呢,他能在那吊死?依我看,是在他家在院里的枣树上吊死的。
但关于他爸为什么上吊,这事没人议论。原因很明显,因为那个傻儿子。儿子是傻子,当爸的不负责任,选择一走了之。
我记忆中,张姨还找过一个老伴,也不爱说话。白天张姨出去上班,张姨的后老伴就在门口坐着,傻子在房顶蹲着。
张姨的后老伴手艺不错,还请我们全家吃过一次饭,都是她后老伴做的。她后老伴看起来年轻,腿脚也利索。那天他一个人做了四菜一汤,但他吃了两口就下桌了,去院子里听起了收音机。收音机声音挺大,我们在屋里,断断续续能听到收音机的声音,但不妨碍说话。
张姨那段时间每天穿个红衣服,逢人就笑。有邻居问她,后老伴咋样,张姨说,”不错,不错,知道疼人,在家啥活都不用我干。”
但张姨的好日子不长,有一天吃过午饭我和傻子在后院跳皮筋,来了个面包车,下来三男的,两大人,一小孩,一起把张姨的后老伴接走了。
张姨也没拦着,继续收拾完碗筷。然后就在院子里坐着,一直盯着枣树看,呆呆的看了老半天。
我最后一次看见傻子,大概时我们搬走的那天。当时我爸妈终于攒够了钱,买了个二手房。房子是顶楼,防水不好,墙角都长了毛,但价钱便宜,我爸还是买了下来。我还记得墙上有一圈墙围,绿色的,住进去没几年,我爸妈就把整面墙都刷成了白色,说现在谁还弄墙围。
搬家走的那天,我去傻子家跟他告别。傻子正躲在煤棚,玩我给他的布娃娃。傻子还给它做了一件衣服,一件红色的裙子。
“你喜欢红色?你妈有件红色的裙子,是你妈年轻时候的衣服吧,我看你妈总穿。”我说。
傻子抬头冲我笑了一下。
“我要搬走了,不能常来看你了。”我说。
傻子又抬头看了我一眼,但没有了笑容。他拽着我进屋,不知从哪拿了一瓶农药。他往碗里倒了半碗农药说,“这是我妈做的饭,你吃。”
我说,“我不吃了,我得走了,要不我妈该找我了。”
傻子把布娃娃塞给我说,“它吃。”
我假装把布娃娃的头朝碗晃了两下说,“它吃完了。”
傻子说,“你把它扔床上,把它衣服脱了。”
我把布娃娃的裙子脱了,里面还有一连体的牛仔服,是和布娃娃缝在一起的,脱不掉。
傻子拎着布娃娃,又回到院子里,拿起铁锨挖坑,然后把布娃娃扔里面,给埋上了。
傻子说,“你知道她在哪吗?”
“在土里啊。”我说。
“你妈要是找这个布娃娃呢?”傻子说。
“我妈不找,你放心吧,我早就不玩了。”我说。
傻子说,“你记得跟你妈说,它是上吊死的,吊在了煤棚。可千万不能说你给它喂了农药,无论谁问,都要说它是上吊死的。”
从那以后我再没回去过,每年过年我爷爷来楼房住两天。过完年,我爸妈让我爷别走了,就住下爸。我爷不住,说楼层太高,不方便。
我上中学以后迷上了传纸条。每天一边听课一边传纸条,从前传到后,再传回来,忙的不亦乐乎。有一天我收到一张特殊的纸条,约我放学后在操场见面,没有署名。
放学后,我故意等到班里的人都走光了,才往操场走。操场没什么人,只有几个人在踢足球,足球传来传去,像是在练球。又过了一会,才有一个胖乎乎的人影从教学楼方向走来,他是我们班最后一排的男生,我俩平时没什么交集。
男孩慢慢走过来说,“等很久了吧,我上了趟厕所,出来晚了。”
我俩绕着操场走了一圈,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又走了一圈后我说,“你看过流星花园吗?”
男孩说,“看过。”
我说,“最后杉菜跟谁在一起了?”
男孩说,“道明寺。”
我说,“可是花泽类很帅,要是我,我就选花泽类。”
男孩说,“你们女生就是喜欢长得帅的,幼稚。”
我说,“你找我干什么呢?”
男孩说,“没别的事,就想告诉你,我以前见过你。有一天我去接我爷回家,我看见你和一个傻子在跳皮筋,你们什么关系?”
我说,“邻居,我家以前住他家对面,现在搬走了。”
男孩说,“哦,我找你出来就是想说,我见过你。”
我说,“没了?”
男孩说,“嗯,下学期我就要转走了,转去体校。”
“你去傻子家干什么。”我说。
男孩说,“去接我爷。我爷有阵子从家里搬出来,说要跟别人搭伙过日子。我爸想着老头这么大岁数,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就没管他。后来我爸一打听,才知道那老太太还有个傻儿子,精神病有可能是遗传,你知道吧。”
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少了,只剩下两个人在传球。其中一个人,劲使大了,球没有传到另一个人的脚下,慢慢的轱辘到男孩的脚下,男孩一踢,将球踢了回去,正好射进球门。
男生继续说,“都说傻子他爸是上吊死的,我不这么认为。我爸去过两次傻子他家,还吃过他们家的枣,我爸说枣不好吃,一点味都没有,像吃一块木头。我爸觉得连枣树都不正常,就想着把我爷接回去了。”
我爸蹬着三轮车,往我爷家去,雨越来越小,我爸的汗珠越来越多,好不容易蹬到了我爷家,太阳出来了,雨彻底停了。
张姨站在门口等我们,她还穿着那件红裙子,但是裙子又脏又破,松松垮垮的和张姨垂下的皮肤一样,挂在张姨的身上。
张姨看见我们过来,乐呵呵的说,“圆圆她爷爷没事,老头耳朵不好使,我敲半天门也没听到。刚才开门了,老头还不认识我了,问我是谁,有事吗?”
我爸说,“麻烦你了张姐,我去收拾东西,接我爸回去。”
张姨拽着我说,“圆圆你来张姨家坐会,都好几年没见了。张姨家结枣了,你来吃点,特好吃。”
我跟着张姨走到院里,没看见傻子。“张姨,傻子呢?”我问。
张姨没说话,走到院里摘枣。其实树上并没有枣,张姨揪的都是枣树叶子。摘了几片叶子后,张姨拿出一片叶子让我吃。
我接过叶子,继续问,“傻子呢,张姨。”
张姨先抬头看看枣树,看看煤棚,才慢慢的看着我说,“傻子死了,就在你们搬走后的第二年,跟他爸一样,上吊死的。”
“上吊死的?为什么?”
张姨提起傻子,脸上没有表情,好像在说别人的事,“谁不死呢?都得死。死了也好。”
张姨扔下一袋叶子,快步走向垃圾煤棚说,“你看这煤棚乱的,都快成垃圾堆了。你吃枣,我收拾一下。”
我顺着张姨看向煤棚,煤棚旁边的一堆垃圾里,还有傻子曾经埋在土里的布娃娃。我想起那天傻子跟我说,上吊死的,无论谁问,一定要说他是上吊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