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打来电话,说有人高价收购皂荚树,特别是像我家门前的那棵大树,估计能卖到数千元呢!赶快动员你妈把它卖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说。
我知道她是一番好意,但母亲是绝对不会把它卖掉的,在无力支撑我们姊妹几个的高昂学费时,母亲都没舍得卖它,现在就更不可能了。况且,那棵树给了我和弟弟妹妹快乐富足的童年,就像我们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一样,我们怎么会为了一点利益而置它的生死于不顾呢?因此,虽然她几次三番地动员,我都没有把这话告诉我的母亲。
从我记事起,家门口就有了这样一棵蓊蓊郁郁的大皂荚树,没有人知道它的年龄,它好像一直都是在这儿的,只应该在这儿的。幼时的我曾经领着小伙伴们在这树下捉蚂蚁、捏泥人,有一段时期竟然听信一个孩子的挑唆,拿着小刀子在它的青褐色的身体上划下一道道深深浅浅的伤口,想从里面找到香口胶。香口胶自然是没找到,但我却看到从树身不断流出清亮的液体。那究竟是血,还是泪?我们弄疼它了,它都哭了。我对小朋友们说,并且从此再不允许小朋友拿刀子刻它或者在它身上糊泥巴。
上五年级的时候,一次老师布置了一道作文题,让写写自家门前的一样东西。我回到家,坐在院子里的一棵老槐树下向外张望。门口有什么呢?除了高高低低参差不齐的房子,一大片青翠茂密的枣树林,当中一个不大不小的涝池和一个小土丘之外,我看不到任何可以引起我兴趣的东西。我玩弄着掉落在作文本上的一条小青虫,闷闷不乐。我撅着的小嘴巴被父亲看到了。他笑了。怎么没什么可写呢?你再往门口看看。他慢慢地说。看什么看,不就是几棵烂树吗?我烦躁极了。父亲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坐下来,温和而又认真地说,你不觉得树的可爱吗?比如那棵皂荚树,它是谁什么时候种在这里的?它是怎么长成一棵大树的?有多少鸟儿在它的枝头做过窝?晚上的时候它和风说些什么?
我茅塞顿开。原来在这棵美丽的皂荚树身上发生过那么多神奇的故事,而且这些故事现在仍在继续,而我却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没有仔细聆听过。我感到很羞愧。那天我扔掉小青虫之后,一个人呆呆地想了很多很多,沉浸在快乐的想像中,我甚至想到了树和人的生命之间的某种神秘联系。现在想来,我的文学种子大概就是在那时播下的。
我的作文被老师当作范文在学校各班朗读,还被我们的语文老师工工整整地抄在学校的宣传黑板上。我站在后面看老师一笔一画地抄我的作文,心里很是得意;同时对于沉默的皂荚树,内心充满了感激。
然而皂荚树似乎一天天地老了,向西的一根粗壮的枝条开始朽坏,油绿的叶子蜷缩起来,变成一团团杂乱的枯草。去年没有采收的黑色皂荚仍稀稀落落地垂挂着,连同今年长出的青绿的嫩皂荚一起,编织着一个轮回交替的梦。大风过后,常常会有黝黑的干皂荚掉落地上,老人们便捡回去用它洗头发。祖母的头发油黑光亮,但从未买过小商店的洗头膏,用的都是砸碎的干皂荚。而青绿的嫩皂荚却是小孩子们喜欢的,因为砸开之后,里面有蚕豆大小的椭圆形种子,剥开来就可看到一层厚厚的白膜,可以吃,不甜,但很筋道,耐嚼。
老人们相继去世了,孩子们也都长大了,树下终于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已经好多年没有人到村子里来收购皂荚了,自然也就没有人去关心它了。在那片枣树林被砍伐,洋槐树被挖掉后,鳞次栉比的小洋楼旁边,只剩下它孤零零地站着。秋风起时,树叶飒飒作响,似在唱歌,又似呜咽……
如今每每带孩子回去,她总要爬到二楼去摘皂荚。看她小心地从栏杆边探出手去,握着两三只黑皂荚摇得叮叮咚咚开心不已的样子,我笑了。有些欣慰,也有些难过。
哦,那棵风雨中苍翠挺拔的皂荚树,那团浓得化不开的乡愁!
简书大学堂无戒90天挑战训练营第三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