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琨
摘要
“差序格局”是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一书中所提出的一个十分的概念。“差序格局”与书中提出的其他明显带有乡土社会色彩的关键词紧密相连,深刻的说明、体现着中国传统社会中的社会结构和人际关系特点。本文通过梳理差序格局的提出过程、发展脉络,对这一十分具有创造性的独特概念进行深入探究,思考差序格局的涵义与内在。
正文
差序格局的提出
在费孝通先生之前,法国社会学家迪尔凯姆就曾用“有机团结”和“机械团结”两个概念区分传统社会和现代社会。但西方的概念并不完全适用于中国社会——为了更准确地区分中国传统社会和现代社会,“差序格局”和“团体格局”两个创造性的概念诞生了,并被国际社会学界所接受。费孝通先生提出差序格局,是基于“尝试回答我自己提出的‘作为在中国基层社会的乡土社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社会’这个问题”的大环境,试图摸清在具体的中国基层传统社会里支配着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一种特具的体系。探究这一问题的答案时,乡土伦理体系也逐步构建清晰起来——从社会基层展开,而不是传统的从上到下模式。其中涉及到的概念,是清楚认识乡土社会必不可少的工具。为了表明已有社会学词汇、外来词汇里所没有确当名词来指称的概念,费孝通先生根据乡土社会的现状、特点精准划分定义,“差序格局”便是其中之一。
费孝通先生对乡土社会的探索由其根本,土地入手。土地奠定了乡土社会乡土性、地方性的基础,“私”作为表现之一,在一定程度上而言是中国人的通病。究“私”原因,便不得不探究人我之间界限的划分标准——如果可以把西方的社会结构比作一捆捆扎清楚的柴,那么中国乡土社会的结构,就像是一块落入水中的石头其四周荡起的圈圈层层、不断向外延伸的水波纹,“每个人都是他社会影响所推出去的圈子的中心,被圈子的波纹所推及的就发生联系,每个人在某一时间某一地点所动用的圈子是不一定相同的。”这样推出的路线大多是依靠血缘和地缘为纽带基础。投入水中的石头便是处在各社交网络交汇处、中心的每个人自己,和他人建立的社会关系基于这一中心向远处扩散,离核心越近,关系就越是密切;离核心越远,关系就越疏远,感情也越淡薄,荡出的水波纹也愈见无力柔弱。
在乡土社会这个熟人社会中,“人治”——更准确的说是“礼治”占主导地位,礼治与差序格局相互影响、相互配合,解释了“长老统治”的形成,引出了与横暴权力、同意权力共存的教化性权力,又进一步巩固了礼治思想的地位。儒家讲究人伦,他认为,伦,即从自己所推出并发生社会关系者中所发生的波纹的差序。《释名》于“沦”字下注:“伦也,水文相次有伦理也。”潘光旦《说伦字》中写道:凡是有“仑”作为公分母的意义都相通,“共同表示的是条理、类别、之序的一番意思。”伦重在有别,而人与人往来所构成网络中的纲纪,就是一个差序。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差序格局是《乡土中国》一书的核心概念,地位举足轻重。
费孝通先生尤其强调亲属关系之个别性。“我们每个人都有这么一个以亲属关系布出去的网,但是没有一个网所罩住的人是相同的。在一个社会里的人可以用同一个体系来记认他们的亲属,所同的只是这体系罢了”。费先生在此处提到的以“己”为中心的亲属记认体系,离不开他对早期人类学的亲属制度研究。亲属制度理论是由人类学奠基人摩尔根提出来的,他指出基本原则为:每个人即自我,以此人为中心点,周围形成一个亲属圈亦即亲属群体,“从这个人开始向外推算关系的程度并将关系回推至此人”。他认为,人类早期心智活动便体现在这种血缘亲属世序排列及关系区分上。摩尔根的亲属制度理论主要运用于人类学的实地调查,亲属称谓体系研究是调查的基本途径。费孝通先生有人类学的训练背景,在“江村”调查中,他在这种研究方法的基础上,制成了当地的亲属称谓体系图表。论述“差序格局”时,这个亲属记认“体系”被确认为“抽象的格局,或是范畴性的有关概念”,而“蜘蛛的网”便是亲属称谓体系图表所生动呈现出来的一部分,就是“差序格局”的一个形象化体现。
费孝通先生从社会学“结构-功能”角度出发,同时,也能动地结合了人类学“比较法”的基本研究方法对中国农村传统特点进行分析,这样的思路离不开魁阁时期其所尝试进行的比较研究和向布朗重视社会结构的功能论的靠近,以及德国式文化理论的熏陶。不仅讨论经济制度或政治制度的某一侧面,而是以全部社会现象为对象,以事实作为实证。
差序格局的基础——血缘地缘
差序格局中差序波纹推出的路线多基于血缘和地缘,以血缘、地缘为基本框架的团体社群除内部的新陈代谢外基本形态稳定。在缺乏变动的文化背景下,长幼之间存在着了社会的差次,年长者对年幼者具有一种天然的、强制的权力,这样的教化性权力便是血缘社会的表现。有学者认为,费孝通所说的差序格局并非出自乡土民间的经验,而是与丧服制度有关,其根本是以封建宗法制为轴,在本宗九族之内的直系亲属和旁系亲属。“血缘是稳定的力量。在稳定的社会中,地缘不过是血缘的投影,不分离的。”虽然乡土社会的连结主要以血缘为主,打破血缘、转化成地缘十分困难,且乡土社会里地缘还没有独立成为一种构成团结力的关系,我们常用的“籍贯”也不过是血缘的投影,影响力无法与血缘相较,但血缘不是唯一。血缘是身份社会的基础,地缘是从商业里发展出来的社会关系,是契约社会的基础。从身份社会向契约社会转化,这是中国现代法制社会中所形成的本质上的规定,契约社会离不开法制社会,二者必然相联系。在身份社会向契约社会的转化中,社会性质转变,地缘的影响力也将不断增强。
血缘关系和地缘关系作为“差序格局”的基础,仍然是当代中国农民主导性的人际关系。市场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其角色不断配置与强化,这样的改变使得农民走出家庭,迫使农民从事生产劳动,与土地分离。于是,乡土社会由血缘、地缘为本位逐步向业缘拓展,农民虽然脱离了土地上的直接生产却没有离开家,农民的产业虽然脱离了土地的直接生产,却仍然没有离开家乡。一方面,这一份额有限,而且处于不稳定的流动状态;另一方面,出于长久的乡土情结和生活习惯,进城农民与农村非农产业的离土农民的根,仍然扎在乡土血缘和地缘关系中。血缘依旧是无法撼动的根,业缘关系与血缘关系、地缘关系相互渗透并存。
差序格局与自我主义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星辰,居是所,而众星拱之。”在这样的结构下,每个个体都是其社会关系的核心,于是社会生活最重要的道德环节便是“克己”。团体格局性的现代保甲制度往往不被我们所重视,它和传统的结构格格不入。“在传统结构中,每一家以自己的地位做中心,周围划出一个圈子,这个圈子是街坊。”而街坊不是一个固定的、明确的概念,它不是团体,而是一个模糊的范围,大小依据中心势力的厚薄决定——乡土社会的差序格局不是僵硬的,相反却十分灵活,有着自主的伸缩能力,始终围绕着己这个中心。西方基于平等观和宪法观以个体为中心的主义发展为个人主义,强调个人的独立性、与他人地位的平等性;在乡土社会里,对己的强调形成了自我主义,从儒家思想便可见一斑。“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孔子的道德系统也不曾离开差序格局的中心,强调差序层次、己的地位。
在实际社会生活中,自我主义便表现为“私”。差序格局的波纹形式,与权利与义务清晰划分的西方社会形成鲜明的对比。人我、群己的界限相对性显著,不再能轻易划分定义,要看站在哪一“圈”,视具体的情况、场合而定。差序格局下的中国社会是由无数的“私”的关系搭成的“蜘蛛网”,所以在这样的网络中,传统的社会道德只在私人联系中发生意义。网络的每一个结附有一种道德要素,各不相同,因为每一根发生联系的线都不能超脱于差序的、独特的人伦。道德和法律都要根据所施行对象的关系进行一定程度上的伸缩,甚至“帮亲不帮理”。
《论语·子路》中有这样一例:“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孔子在这段话中说明: 别人偷了羊是应当作证的,因为偷窃别人的财产总是违法行为;但如果偷羊的是自己的至亲(父亲或儿子) ,就应当帮助他隐瞒。换言之,法律的实施应当因人而异,伸缩可见。 由此,“差序格局”中的人际关系是凌驾于法律之上的。梁漱溟指出“中国社会……以道德代宗教, 以礼俗代法律”。在这样伸缩性强的社会网络中,普遍的标准并不能严格发生作用。
在差序格局里,公和私是相对而言的,公与私之间的界限是模糊的。他们可能为了小家或所在单位的利益牺牲社会和国家的利益,还认为自己并没有“私心”。这样的公式结构中,当他牺牲族时,他可以为了家挺身而出,因为相对而言家也可以说是公的;而当他牺牲国家的利益,为小团体谋利争权时,这亦是为公而做——为了小团体的公。“站在任何一圈里,向内看也可以是公的。”于是,腐败行为的利益单元也由此滋生。
结语
学术研究方法离不开一定的学术背景、思想渗透以及以往所受训练的影响。差序格局的提出有着来自国内、国际丰富的学术滋养,不拘泥于传统较为刻板的定义,生动而形象。血缘地缘是差序格局的基础,是差序格局形成的原因,亦是其外在的体现。自我主义由差序格局延伸而来,公与私的相对性与国外的公私定义对比之下彰显了中国社会的特别之处。差序格局是乡土社会的标志性结构,也是独特之所在,值得细细研究玩味。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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