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那么早干嘛,厂里也不会多发你一分钱!”
“早去早准备,提前做完还可以休息。而且做得多,厂长看在眼里,工资给会给的高些。”
每次谈及此话题,她总能找出一堆的理由,久了自然也就不再相劝,毕竟早已习惯了她的老实,她的憨,性格使然,而且工资单上年年变化的数字也着实让人无言以对。
如果非要刻意记起什么,最难忘的还是弟弟读大学前的那十余年。坦白说,相较别人,她真的不是一个优秀的母亲。她从来不会像别人家的妈妈那般嘘寒问暖、轻言细语,只会咋咋呼呼地大吼,甚至还曾被弟弟戏称“炸弹”。她也不会像别人家的妈妈那样在懵懂期告诉你,除了学习外还有爱情和世故;不会像别人家的妈妈一样细致,会在女儿初潮时万千叮嘱各种注意事项,甚至连女儿第一次来大姨妈都不知道,更加不会知道女儿第一次血染床单,被堂姐发现,当着宿舍十几人的面承认初潮的难堪,被众人预测长不高的惶恐……也许,当时的她也根本无暇顾及吧!
一个留守妇女,身高不足155cm,在家除了守着两孩子读书,还有十余亩的田间活。如果她的心可以和她的身高齐平该多好,可偏偏她天生倔强不服软,不认识字怕农药买错,不会开拖拉机怕池塘水被人抢光,所以她拼命地帮邻里多干点活,以换取他人能抽空指点一二,帮她耕下田地,接个电线,偶尔帮忙带点稻子上街粉碎成米,拼命地对兄弟姐妹、妯娌姑婆示好,如此自然也就只能放养她的孩子,尽她所能得照顾孩子衣食温饱。若说她粗心、放养,其实有点不负责,她记得本命年有穿红色内衣的习俗,早早备好弟弟本命年礼物,只是单单忘记我也曾是本命年。
细细想来,对她,或许是心有埋怨的吧?她好像从来没把我放在心上,重男轻女又明显不是。自初一爸爸外出打工,她时刻叮嘱我好好学习,不吃馒头争口气,从不缺席家长会,上台发言领奖,然后在3年后的中考前对我说:“你要是能考上免费高中,我就从镇上倒爬回家。只要能上大学,砸锅卖铁也供。”但是,她的爱,她的难,她的苦,她的艰,她每每听到老师们的夸奖和邻居们的赞扬,谦虚的微笑中那一抹淡淡的骄傲和自豪,又都是那么的清晰。
犹记得,当时我们那农民打工的风气尚未风行,爸爸作为村里第一个外出打工的人,妈妈受到了来自奶奶很多的误解和指责。在奶奶的意识中,妈妈一个无知的妇人,凭什么“逼迫”丈夫外出打工,凭什么理所当然地在家享受丈夫的劳动成果,凭什么肆意挥霍丈夫挣来的血汗钱,各种买买买,即使买的都是农具。所以,不管妈妈多么辛苦都是应该的。她就应该炎炎夏日,一个人背着药桶在齐腰的水稻间来回穿梭打药,就应该半夜一个人在水库旁守着水泵,应该一个人扬场,一个人收麦,一个人插秧,一个人在寒冬腊月的水田里一颗一颗地手扒簸箕;她就应该忍冻挨饿不停地干农活,就应该早起贪黑带月归,就应该言听计从、逆来顺受,就应该病床前侍候,端屎端尿,谁让她如此强悍,逼得丈夫背井离乡。
对此,她总是默默接受,虽偶有埋怨,但下次依旧忍受!但她不了解,当我知道她默默承受委屈,忍受姑姑奶奶甚至叔伯无端指责、谩骂,知道她强行摇动拖拉机,趋向田间,却不幸连人翻到水沟里,知道农忙时她随意将就一日仅吃一顿,知道她的一切容忍、无奈、挣扎时,我有多么地恨和怨,恨她的要强,怨她的孝顺,怨她何时能柔弱点,何时能偷个懒晚起床,何时能好好逛逛街,何时能趁着子女帮忙时和邻居拉拉家常?
原本以为在我和弟弟顺利上了大学,她和爸爸团聚后,她就能按照我想得一般生活,但是她又让我失望了。不过庆幸的是,爸爸真得兑现了承诺:当他们团聚时,他必像对待亲戚般照顾。她终于可以在忙碌一天回到家后,能够好好地吃顿热饭,喝个热汤。她终于学会乘着母亲节、生日向子女们索要礼物,学会在面对奶奶、姑姑的质疑时把爸爸和子女推出做挡箭牌,学会羡慕别人穿金戴银、光鲜亮丽,学会强词夺理,胡搅蛮缠,学会指使爸爸带着各自逛,使得爸爸不得不每每视频通话时都唏嘘,不该如此宠着,细数种种任性罪状。
“是啊!真的太过分了,怎么能如此过分,不能太纵容她。爸爸,我会好好说说她的。”
不断地这样的埋汰,不断地这样的宽慰,但心里总忍不住:“真好!我的母后大人终于养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