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愿意在生死边缘挣扎,也没有人愿意在法情之间抉择,更没有人愿意在良心和利益之间权衡,我相信谁都想两全,可是偏偏这就是人生的命题,你得作答。
电影中的第一个患者,老吕,让我想起1998年卫校毕业,分在血液科实习时遇到的一个血液病患者。他四十岁,黝黑的皮肤,看似健壮的身板,提着一个蛇皮袋,照例来化疗。我被安排给他输液。实习老师关照我说,他从来没有家属陪,你得注意他的输液情况,因为就算他看见滴完了,也不会摁铃通知。
说得我一阵紧张。准备好输液的盘和药水,进去时他正望着窗外面,看见我来了,便慢吞吞的半躺在床上,伸出手,闭上眼,像是等待着审判。他的手心粗糙且全是老茧,手背上带着密密麻麻的针眼,略弯曲的血管比较粗,我暗暗窃喜,心想很快就可以完成了。
按流程扎针,顺利进入后,破了,第一次。我连忙道歉,他没吭声也没睁眼,把手就这样放在床沿。第二次,针依旧顺利进入,我很小心,可是血管还是破了。我开始紧张出汗,心想第三次吧,依旧顺利,依旧破裂。我站起来,弯腰向他询问情况并道歉,说到换我老师来给你扎针,他发出幽幽的声音说,没关系,你继续吧,换谁都一样。我明白自己不能再继续了,怀揣着内心的不安和愧疚请老师来。老师看了情况后说,老李,你这次情况不太好啊,比上次严重,不如我们换脚背吧。他闭着眼一动不动,嗯了一声。老师在他脚背扎第7针的时候,没有破。
老师和我说,别看血管粗,很脆,血液病患者到后期,碰哪伤哪,得特别特别小心。
老李果然输液完毕总是不摁铃,我每过15分钟就去看看,他总是一副这一切好像与他毫无关系的样子。后来,我渐渐明白,这是一种放弃,一种决绝,被绝症搭上了,再也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只等着最后的审判。
一个疗程化疗完毕后,他结账离开,我站在护理台,偷偷瞟着他,突然孤独的背影在病房尽头转身,朝我笑了一下。第一次看到他有一排洁白的牙,被黝黑的皮肤衬托的异常突兀,我瞬间红了眼眶,酸了鼻子。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的白血病患者。至今难忘那个转身后的微笑。我不懂得如何做心里辅导,在我看来,我的老师们好像也不太会,连主任们好像也不会。现在我明白了,不是不会,而是在死亡面前,语言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我们能给病人承诺吗?能给希望吗?能给无止境的帮助吗?显然不能。
电影中的老吕,在清创时痛苦的嚎叫,声声刺心,这是对命运的嚎叫。难道这时候,结束,不是最好的结局么?
后来老吕走了,勇哥的正义和慈悲心完全被激发,当他穿梭过血液病患者人群,像是走向一个抉择,他选择了跟着心的方向。
我还想说一个磊的故事,13岁,血液病晚期。来医院化疗时,已经接受了近3年的治疗,小光头,惨白的脸上经常会略略微笑,走路需要搀扶,才能蹒跚几步。一般都是他奶奶扶着他,奶奶经常慈爱的笑他是个小和尚,他就娇嗔的说,不要做和尚呢。。
早晨交班时,主任已经关照护理部严格看守,说情况不太好,医嘱卧床。如果磕到哪,是止不住血的。并带了一句,晚上值班一定要加强对他的测量,如有问题必须马上通知值班医生。
果然,第二天的半夜12点我和老师接班,他已经转病房了,在护理部对面的重症监护室。隔着玻璃,看到他呼吸很快,监护仪上的心跳已经达到160多。交班时,老师说上半夜已经抢救过了,估计很麻烦,后半夜一定要注意。
磊的父母和姑姑,就瘫坐在病房门口,一语不发。脸上的泪痕和杂乱的头发,像是刚刚把孩子从生死线上抓回来,可是眼中的绝望透露着残酷的事实。
一整夜,就这样在心电监护仪时不时的报警下度过,交班时,他还活着。我第一次双手合十,默念“阿弥陀佛”
第三天傍晚,我和老师轮到值前半夜,才出电梯就听到一阵嚎哭,我顿时心里一紧,想不好。监护室里里外外围着主任们和护士们,一个个紧张的在抢救,监护仪上的心跳超200了,小小的身子躺在床上,像是一张白色纸片,呼吸极其急促,早已昏迷。
我转身换上工作服,出值班室,外面已经安静了。主任们站在病房外,家人在做最后的告别。我望去,青灰色的小脸,煞白的小手和紧闭的双眼异常平静。磊的妈妈,用一块毛巾轻轻擦拭着他,嘴里还轻声的说着什么。最后,妈妈朝着磊微微笑了一下,盖上了白单。
顿时,所有的护士都哭了。家属们走向医护人员一一握手道谢,说大家都尽力了,孩子也解脱了。
后来对每一个血液病患者,我都很温和,轻声轻手,戴上口罩才会靠近他们。我知道,可能携带的一点点细菌都会要了他们的命。他们那么努力的活着,那么的渴望着生命的持续,一次次的挣扎在生死的边缘,与死神做决斗。
做护士的时候,经历过很多生命从手上流逝。有车祸,有意外,有疾病,有自杀,有中毒,有还有一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这样突然死去了。
那时候,值后半夜班,我经常会很用力的去吸凌晨的新鲜空气,我知道那很珍贵。以至于现在,还喜欢着那种气息,那是活着的气息,活着的证据。
不想去评判影片中关于政治、法律、医疗政策等元素,在我看来这一切都不如一个人的慈悲心值得尊重。
影片的最后字幕,此事件促进了此类药物纳入医保范畴,是更多的人得到了救治。结局完整就可以了,虽然还不是完美。
很感谢我的母亲,帮我选择了医学专业。虽然现在我暂时离开了,但是内心帮助患者的心愿从未泯灭。
2010年,我们团队给香港余彭年基金会写过一封信,告知嘉兴农村眼病患者的情况。基金会即可做出了反应,当时项目利用基金免费救治了很多年老低收入的眼病患者。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做的项目,很多流程环节都不完善,却得到了很好地社会反响,也奠定了后来更多项目的持续落实。
这个世界上伪善的面具也很多,会打着慈善的旗号,盘算着自己的利益。如今在我看来,这一切都值得原谅,只要结果是患者受益,给他们带来健康,所有的行为都值得尊敬。所以在这边我也呼吁同行们要坚持,不要轻易选择放弃这份职业,因为带来的不仅仅是收入。
影片最后浮上眼帘的一幕,大批的患者街头目送勇哥,男女老少,一张张鲜活的脸,眼神中的坚定,摘下口罩的尊重,这是生命最好的样子。
我泣不成声,影院内泣不成声。
佛曰:世间无真相,只有众生相。
命运不由我们,从生的那一刻就注定要死亡,而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与死亡对视,并被带走。所以,珍惜现在,珍惜拥有的一切,珍惜爱自己的人,珍惜内心尚存的那份善良。
最后,愿菩萨怜世人,让他们少一些痛苦,多一份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