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记得在西安上中学的时候,学校附近的咸宁路上有一家叫做“忆江南”的饭店,据说是因为开在了西安交大边上,交大里的许多老教授是从江南迁来,故而生意向来极好。我去吃过几次,并不觉得那里的饭菜如何可口,且价格不菲。直到几年后念大学去了杭州,渐渐地喜欢流连于一家“老陕面馆”的小店。实话实说,那里并不如西安街头小巷的任意一家面馆便宜实惠,味道也一般。但因我实在是想念那油泼面筋道与臊子面的酸香,隔三岔五便总要和几个乡党约着前去“解馋”。遥想中学时天天吃着这些,从未觉得稀罕,才开始明白,这盘中确有乡愁。
(二)
大学毕业后又迁了城市,有段时间住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凉郊区,连吃上“勉强正宗”的油泼面与蘸水面也成了奢望。时间久了,日思夜寐,坐立难安。最终决定,还是自己学着做吧。然而家里面祖辈都不是陕西人,不怎么喜好食面,反倒是我这一辈人在西安土生土长对这陕西的各种面爱的紧。好在姑姑过去在饭店工作,知道如何做好面。我学了些诀窍以后自个儿在家一来二去这么试验了几次,竟然就学成了。后来陆续请朋友们吃过几次,评价都不错。后来又出国待过一段日子,又学了多年没学好的烧菜给学会了。
大概这“馋”,才是进步的原动力吧。
(三)
关于学做饭这件事情,在我印象中应当是这样的:
刚念初中的时候,母亲总嘲笑我说,她如我这般大的时候早就负责起一家人的饭来。作为一个中二少年,负气之下我当然是义正言辞的声称要学做饭然后叫她好好瞧瞧。母亲便叫我把菜洗净切好,掌勺却仍由她来,只许我在一旁看着。她既教的不甚认真,我学的也不曾用心。到头来,学了很久,也只是因为那时父母老加班还不肯给我饭钱,不得已而练就了的“煮泡面”和“炒剩饭”两项绝技。后来,独自在外,特别是出国之后,吃不惯美式中餐那种油水太足,甜味太齁,不得不自己烧饭,却在不知不觉间自学成才,竟然成了别人眼中的“高手”。这算不算是造化弄人?
(四)
和大多数人一样,最初练习烧菜的时候,我特别愿意尝试各种新鲜的食谱。如今生活在信息时代,学做菜倒也方便,想做些什么,只需打开手机App便搜索网友分享的各式菜谱,还可以查图片,看评论,货比三家,挑一个最合适的。但时间长了,我发现除了做面,我自个儿烧的菜的味道竟然也越来越“单调”了:葱、姜、蒜、糖、盐、味精、酱油、醋,但自觉还算做的可口。后来我觉来越觉得自己已经有了一套做饭理论而洋洋自得。直到有一天有个朋友问我为何在我的凉拌菜中总喜欢放些糖,我开始吹嘘说这样可以增加味道的层次感云云,却突然想起来小时候见母亲拌菜也喜欢加糖,因为她是在江南长大的。仔细一回想,我烧的菜调出的很多味道,莫不如此。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不过是一直在寻找,并幸运地找到了记忆中的家里的味道,仅此而已。
(五)
某一天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做过的一道菜,大概用肉馅盖上豆腐丝然后放在盆里蒸熟,但我不知道细节做法。于是我打电话询问母亲,母亲讲了个大概,又让我咨询外公。外公却说他并没有做过。我转告母亲后母亲失笑说倘若外公没有教过她,那她又是如何学会的。最后,还是通过几次试验,我找回了那个记忆中的味道。有次聚会朋友尝过也问起菜的名字,我又问母亲,母亲说她也不知道,只是对我说,叫啥名字不重要,你就把咱家的味道传承下去就可以了。
(六)
小的时候家里每逢有吃剩下的玉米,父亲便会就会叫我将玉米粒一粒粒剥下来,交给他炒上一盘玉米粒,搁上葱花和盐,要炒到油汪汪的金黄,带着微焦的褐色方可出锅。饭店里的松仁玉米,配料更足,做法也更加繁复,但在我心里却总不若这般简单炒来的香。父亲已经走了多年了。每当生活忙碌起来不愿认真做饭,就总会炒点玉米粒,大概是忘不了这个味道。好在超市里有蒸熟的冻玉米粒卖,做起来倒也方便。但是我总觉得尝起来与记忆中的有所不同,大概是因为这些冻玉米粒缺了那种剩玉米煮熟再放上一夜后表皮微干发皱的紧实的口感吧。又或许,这只是一种“吃货”的矫情吧。
(七)
也许所谓吃的矫情,只不过是对熟悉的味道的执着。
室友常说觉得我对炒土豆丝这东西特别执着。土豆丝这东西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但是在国外的时候并不太容易遇到好的炒土豆丝,于是自个做的次数愈多,便也愈发讲究:土豆丝一定要切成1毫米见方,不能是擦丝器擦出来的(顺带把刀工给练出来了),因为怕这么不如手切的爽脆;炝炒前一定要先洗两边凉水,再焯一遍热水然后再过一遍凉水,还是怕口感不够爽脆;青椒红椒切丝前一定要把太厚的肉质层片去,依然是口感;如果要醋溜一定要加白醋,因为喜爱那金黄透亮的颜色;出锅前最好再淋上一勺麻油。这么一种讲究获得的土豆丝的色香味因该也是在哪里吃过的味道,尽管我早已忘记是哪的回忆。
在洛杉矶的时候,每逢周末晚上,我时常会炒上一盘土豆丝作为下酒菜,与几个外国的室友在家里把酒聊天。后来偶尔联系上的时候,室友会提起那时的土豆丝说甚是想念。原来不知不觉中,我做过的土豆丝也成了与别人一同生活的回忆,一段往日时光中记忆的味道。
(八)
依然是在洛杉矶的时候,突然有一天,一位从来不自己做饭的智利室友突然跟我说要向我学做菜。一问才知道原来他爱上了他的一位同班的日本同学,他说想每天给她爱的便当。后来他请她请到了我们家,端上了炒的蚝油肉片饭,那个晚上他们就真的在一起了。我常想,会不会我所憧憬的生活也会是这样的:白天忙碌着工作,而晚上与周末为心爱之人做上一桌爱吃的丰盛的食物,然后看着她吃完。这样简单而美好的没有出息。我想,我们所思念的味道,城市的味道,家常的味道,记忆的味道,美食的味道,我爱的味道,都是这生活的味道吧。我喜欢那句话:唯有美食与爱,不可辜负。
时常有人问我,以后要在哪里发展。我说我不知道,我还想体验很多地方,也许下一个没去过的城市,也许另一个没生活过的国家。如今我早已习惯于漂泊在外,但好在还可以自己动手,解盘中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