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式宠妈艺术#我的杨女士

饭桌上的杨女士


杨女士生于1971年农历11月11日,从事全球最高危职业之一——全职太太。性情温顺文静,平日闲暇时分总抱着一本《圣经》,学习主耶稣的话语,静若画卷;但她又并不像表象的静默文弱,每日的清晨她都穿梭在各大吵杂的菜市场里扯着嗓子和各种商贩谈斤论两,最后挤开拥挤的人群提着手里的各种新鲜瓜果蔬菜冲着站在门口等她的我笑,老手得游刃有余。所以在我幼年时期的认知里并不能理解这样老是双面切换的杨女士。

杨女士这辈子一共生了三个孩子,我是老大,还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小弟弟。在子女关系里,我们其实相处的并不算融洽,我妹是她的小棉袄,我弟是她的保暖内衣,而我是她的军大衣。

01.杨女士的自行车

04年的时候我们举家从四面环海的城市搬迁到了四面环山的城市,由于岛上的教育落后致使我的成绩一直无法跟上新学校的学习进度,于是我家的老郭一咬牙把我送到老师家补课。

每周只休一晚,一三五晚数学,二四六晚语文,周天自己在家自习。春去秋来,学习渐入佳境的同时冬天也来了。闽北的小城冬天又湿又冻,每下过一场雨就冷却一分。于是对我而言二四六的冬夜,下课回家走过那条长长的八一大桥无疑是一场灾难。

这样的苦日子在杨女士每夜步行至老师家楼下等我下课大概过了半年,终于有了改变。

“麦啊,这边……”杨女士顶着风推着一辆二手的自行车从桥那头朝我的方向走过来,那天晚上她穿着自己的红呢子短外套,围着老郭结婚时送她的长围巾,空气里就剩下她的大眼睛,风在桥面上卷席着呼呼作响,她嘴巴被围巾包住声音有些模糊,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肉松面包站在那里冲我挥手,眼睛弯成半圆像个要到礼物的小孩子,就和每次从菜市场打完“胜战”,满载而归冲着我笑的她一样。

“哪来的自行车啊?”我缩着身子问她。

“买的啊,不贵,二手市场淘的。饿不饿?快坐上来,回家吃。”她麻利得把就自行车调了个头把面包放我手里,然后半跨着车叫我坐上去,我冲着身后的同伴挥挥手坐上她的“小破车”,她瞪着踏板带着我慢慢远去,在小城里走街串巷,往家的方向走,杨女士的身体很瘦弱,但在前头的她能为我挡开迎面而来的寒风,独留身后这一角的温暖伴着肉松的香味,在每一个冬夜里都飘着妈妈的爱。

02.杨女士的妈妈走了

11年的那个夏末,我们已经搬进了自己的大房子四年了。但是杨女士却在那一年成了孤儿,这是她人生中最不愿承受却必须被迫接受的现实。正值高二的我并不是很懂那两个月的杨女士到底往返老家与福州医院是在忙些什么,只知道外婆病了,很严重。

“妈,外婆怎么样了?”

“还行,你们好好听奶奶的话,好好吃饭认真上课……”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外婆怎么样了?”

“医生说不太好……”这是第二次通话。

“妈,现在怎么样了?”

“……准备,回家了……”这是第三次,病情恶化的很快,这也是最后一次我隔着电话听到外婆在那头微弱的声音。

杨女士一共回了老家一个多月,回来的时候眼眶青黑,面色憔悴,唇色发白,声线沙哑,整个人像具被抽了魂的行尸走肉谁也不愿搭理,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三天没有吃饭,只喝了少许的盐水,就在我们觉得该打120来把她抬走的时候,她自己突然开了房门走了出来,猛的给了门口的我一个拥抱,我努力想接住她还是抱着她后退踉跄了一步,然后我感觉她的眼泪就像决堤了一样顺着我脖子往后流,后背很快一片温热,这场无言的拥抱差不多持续到我觉得双腿麻木僵化杨女士才渐渐松开:

“妈妈以后没有妈妈了……”她满脸泪痕扯着嗓子哑的发不出声,我看着她除了拥抱说不出任何可以安慰人心的话,她的眼神空洞,像个迷路很久的孩子。我突然意识到杨女士也会变老;也许有一天我也会经历她的这一切;也许我做的并不会比她好半分;也许我真的该为她做些什么……

03.杨女士的“战争时代”来了

17年的秋天,杨女士的人生发生了另一件重要的大事——“闭经”,这意味着才46岁的她,提前进入了恐怖的“更年期”。

这一年的我正好回乡参加工作,我妹去了遥远的上海,老郭也在诸暨,家里就剩我和我还年幼的弟弟,于是就成了我该兑现几年前诺言的时候,然而闭经后的杨女士性情大变,时常暴躁且刻薄,脆弱又敏感,胸腔中的无名火莫名旺盛,有时一句话说的她不开心随时就像点燃的炸药包一样炸的你外焦里嫩,体无完肤;有时又悲情像葬花的林黛玉我见犹怜,总在深夜一个人失眠默默抽泣流眼泪。

我试着用道理宽慰过她;试过用美食抚慰她;试过给她发红包;试过给她买保健品;买护肤品……然而这一切的努力从一开始的一周见效渐渐又打回原形,很快又开始不管用了,这样让人头疼的情况一直维持到某天我在刷剧的时候刷到了《请回答1988》德善在一集末的独白:

“即使到了妈妈的年龄,妈妈的妈妈仍然是妈妈的守护神,妈妈这个词,只是叫一叫,便会觉得喉咙间哽咽,妈妈,是最有力量名字。”

那个深夜我缩在被窝里看得热泪盈眶却突然顿悟了杨女士中年危机内心的无助与痛苦。那些关于她的青春,关于她的美好,关于守护自己的东西在自己的生命里一点一点的离去,消散,而自身手无缚鸡之力,无法改变也无法挽留,我起身走出屋子推进杨女士的房间,她半卧在床边背对着门口的我,我迅速拉开被角钻进去,从身后环住她,

“妈,有你真好!”

“……”她别扭得挣扎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安静得转过身看着我,黑暗里的大眼睛里泛着泪光,我们彼此对视着,她眼睛弯成半圆冲着我笑起来,和推着小破车站在桥头等我的她一样;和提着大包小包菜肉挤出人群冲我炫耀的她一样;和一直爱着我的她一样。

墙上日历表换了一本又一本,我高了一公分又一公分,杨女士的头发白了一根又一根,一个开始兴盛一个开始衰败,像在完成一次关于爱的生命输送轮回。

“妈也是……”这是那晚杨女士入睡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暗弱光线的卧室里,我望着她的鬓角,眉头渐舒,黑暗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我翻身推门走出卧室……

前路漫漫,不必繁花相送,无需海阔天空,谢谢在这场关于苦难磨炼的前半生里有你一路牵着我,或贫穷或富裕你不曾遗落亏负我!谢谢,妈,有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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