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晚上,四叔痛苦不堪,哀嚎不止,又拉又吐,排出的全是臭气冲天的黑水。直到天快亮时才又昏昏沉沉的睡着了。一家人被他折腾得筋疲力竭,看到四叔睡熟了,四婶就赶紧打发孩子们去补觉,自己则依靠在四叔身边勉强打个盹。
太阳已经一杆子高了,一家人依旧睡得鼾声四起。
“哎呦,哎呦,这是在哪里啊?”
四婶睡得正香,耳畔突然响起的呻吟声让她一骨碌身子就爬了起来。
“当家的,你可醒了,快吓死我了!”四婶看到四叔醒了,顿时喜极而悲,抓住四叔的胳膊呜呜的哭起来。
“这是哪里呀?”四叔轻声问道。
“这是咱们家,你回家了。”
“回家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回不来了呢。”四叔眼角流下了一串泪水。
孩子们被他们吵醒了,都爬起来围着自己的父亲,脸上堆满了惊喜。
“当家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喝酒咋喝到西南角的麦地去了,还好喝的烂醉烂醉的?”
“嗨,这事说来话长了……”四叔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有气无力的讲起来。
那天中午,四叔从周武安家出来,就急急火火的往回走,因为要到周武安家吃酒,所以换了件干净衣服,而下午还要到工地修渠道,所以就着急回家换衣服。恰巧碰到了上工地的计分员大利子,就赶紧交代了一番,这才多少放了点心。
四叔低着头,心里琢磨着下午水渠的事,路上正好经过队里的蔬菜窨子,忽然记起队里储存的大白菜这几天一直莫名其妙的丢失,民兵日夜检查,蹲点多日也没发现是什么人干的,弄得他这个队长很是郁闷。毕竟这可是全队社员过冬的蔬菜,若是被人偷净了,这个冬天大家吃菜怎么办?甚至过年都可能吃不上饺子。他正想着这些事,猛抬头发现菜窨子里跑出一只大白兔来,像一个滚动的雪球。更奇怪的是那只大白兔竟然像人一样站着走,上肢还抱着一棵大白菜。四叔揉了揉眼睛,没错,是一只大白兔抱着白菜在走。四叔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出于队长的责任,他随口就喊了一声:“站在,放下白菜!”他这一喊不要紧,那只兔子吓得一个趔趄,瞪着惊恐的红眼睛回头望了一眼四叔,立刻吱吱叫了几声,然后抱着大白菜飞奔起来。四叔就赶紧追了上去,边追边大声骂着:“该死的畜生竟敢偷队里的蔬菜了,终于让我捉住你了!”大白兔惊慌失措,丢了白菜拼命向田野里跑去了,三追两追就追到村西南的麦地里去了,一转眼大白兔倏忽不见了。
此时正值冬季,麦苗稀稀疏疏还不能盖过地面,一只雪白的兔子怎么会突然就没了呢?四叔实在纳闷,就低着头循着麦垄找,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南沟边。
“找啥呢?”一个声音从耳畔传了过来。
四叔一抬头这才发现前面竟有一间低矮的土坯草房,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正弯着身子,眯着眼问他。
“啊?啊,我找一只兔子,白色的。”四叔尴尬的回答道。
在四叔的印象中这里好像没有人家,怎么突然有房子呢?这个老头又是谁呢?
“你是南埠的吧,我是沟南十里坡徐家旺村的羊倌。这间房子是我冬天放羊躲风雪的临时安身之处。原先有马缨花林子和前面的山崖遮着,从北边是看不见的。那是多么漂亮的林子啊,谁知被你们村的人给伐没了,可惜了,可惜了!哎,你也不像是打猎的,追只兔子干什么?”老头用洪亮的声音说着。
喔喔,四叔在南埠活了快四十年了却从来听说过这里会有房子,就是砍伐马缨花林子时也从没有人看到过。徐家旺他倒是知道,不过离南埠足有二十多里地,这羊倌是啥时候把房子建到南埠地界的?四叔满肚子的疑问,禁不住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这个老羊倌。
老羊倌身材高大,披着一件脏兮兮的老羊皮袄,里面套一件满是补丁的黑灰色粗布褂子。古铜色脸膛上布满了沧桑的皱纹,花白头发根根直竖,炯炯有神的眼睛中透着利剑般的光芒。虽是个羊倌却有一种军人的威严。
“哈哈哈,既然来到了这里那就是和我这个老羊倌有缘分。我刚煮了一只羊腿,还热在锅里,来来来,咱俩一起喝两杯。哈哈哈”老羊倌爽朗的笑着说,不由分说,握住四叔的手拉着他向土坯草房走去。
这座草房子从房基到屋檐没有一块石头,覆盖在屋顶的茅草也已是破烂不堪。走进屋内,一股浓重的霉味呛得人直打喷嚏。由于没有窗户,里面光线暗淡,在昏暗中看到最里面有一土炕,上面只铺着一张老羊皮,别的什么都没有。土炕前是一个灶台,灶塘里刚熄了火,上面有一个盖着木盖子的黑铁锅。一张破旧的小方桌立在墙角。地面虽然坑洼但打扫得很干净。
老羊倌热情地把四叔让进来,然后把小方桌安到土炕上。
“您炕上坐着。”
说完就忙活着从墙洞里摸出一个粗瓷大碗来。揭开锅盖,一股带着膻香味的热气冒了出来。
老羊倌用小匕首把热乎乎的羊腿肉剔到了大碗里,然后端到小方桌上,接着递给四叔一双用树枝削成的“筷子”。
“就这条件,您别嫌弃。”说着变戏法似的从墙洞里掏出几瓶地瓜烧酒来。
“这是地瓜烧,虽然便宜但味道不错,你试试。”
四叔刚喝了酒,又怕耽误下午的活,就再三推辞,说自己刚喝过酒也吃了饭,肚子实在用不下。不成想老羊倌一下子就火了。
“你这人真不爽快,喝个酒都推三拒四的,难不成害怕我酒里有毒?”
话说到这里了,好意难却,再推却似乎太不给面子。四叔只好陪着笑脸,接过了酒碗。
老羊倌酒量很大,不停地举杯畅饮,碗里的羊肉却几乎不动。而四叔却不行了,毕竟中午刚喝过酒,几碗下去就有些晕乎了。不过羊肉倒是非常鲜嫩,四叔觉得这么多年来从未吃过这么好的羊肉。当几瓶地瓜烧几近见底时,四叔自己一个人竟吃了大半只羊腿。
老羊倌和四叔边喝边聊,老羊倌兴致很高,时不时开怀大笑。他见多识广,博古通今,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很是开阔了四叔的眼界。
“兄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南埠人还守信用吗?”老羊倌两眼通红,似有醉意。
“此话怎讲?”四叔不解的问。
“你们是不是已经忘记了与小义将军的约定了?”
“小义庄吗?那只是个传说而已,你也听说过?”四叔笑着说。
“你不用回答了,都是些忘恩负义的东西!没有小义将军怎会有南埠的人丁兴旺?跪下!”老羊倌一下将手中酒碗啪地摔在了地上,一脚将四叔踢到了炕下。
四叔吓得四肢瘫软,瞠目结舌。他不知老羊倌为何如此生气。
“你们吃我的,喝我的,我保了你们一方平安,竟然忘恩食言,可恨,可恨!今天不给你个教训,南埠人就不知道小义将军的威严!哈哈哈!”老羊倌怒目圆睁,满脸猩红,张着大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声。
“小义将军,你是小义将军!原来传说都是真的,这里就是小义庄!将军饶命啊!”四叔魂飞天外,体如筛糠。
“你就死在这里吧,让你的尸体告诫南埠的人吧。谁敢违背我的誓言,我将十倍奉还!”
突然老羊倌不见了,草房也没了,眼前只有一座长满荒草的大冢,一截断碑横在荒草之中。隐隐约约露出几个破损严重的阴刻大字:“小义将军之墓”。
“小义将军,我们错了,饶了我吧。”四叔哀嚎着, 不停地磕着响头。
忽然,四叔四周呼啦一下子冒出了一圈立陡的峭壁,像一条条巨蛇扭动着身子不断上升着,最后直插到云霄里去了。四叔就像被丢弃在了深井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你的死就是对南埠的警告!”空中传来了洪钟般的声音。
“小义将军,我错了-----”四叔猛得吐了一口黑水,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队里放羊的哑巴恰巧发现了麦田边缩成一团,快要冻死的四叔,于是赶紧把他背了回来,交给了巡逻的民兵。可是哑巴比划了半天大家也没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是闻到四叔满身酒气就认为他喝多了,醉倒在了麦田里。
四婶听完后惊愕得张着嘴半天没说话。是的,一直传闻小义庄,可谁真正相信过?南沟的寻物石阵,孩子的迷失,巫师的告诫,大家也就是当个风俗或玩笑而已,没人相信是真的。如今即使亲眼目睹了小义将军,可又能跟谁说的清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