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傍晚，他在外面打电话告诉我，公公刚刚去世了。并没有太过惊讶，对于已经八十几岁，卧床一年有余，不太清醒，最近十多天又一直发烧的老人家来说，离开，可能是随时会发生的事儿。

        他接上我和儿子，一起到了公婆家，殡仪馆的人已经来了。不愿意太过接近床榻，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不想让他和生前迥然相异的表情留在我最后的记忆里吧——眼前的人早就不是那个会扭着屁股逗婆婆笑的好强又亲切的小老头儿了。疾病和死亡，还是让我看到了什么叫做面目全非。

        最近两年，因为他（老公）的原因，我很少来公婆家，我曾经以为他们和我父母一样，都是我的亲人，直到他一次次用幼稚的谎言将我拒之于他的家门之外。没有了感情，不再被需要，家也就不是家，亲人也就不再是亲人了。所以近两年我还是会给老人家买买东西，但是他不特意要我来我就不来，来了帮不上什么忙，还要触动我的伤心。

      此刻，站在这个家里，这个家的8口人都聚齐了，弥补了这个中秋的缺憾。我跟他说，应该是老爷子希望团圆了，你看这会儿，春节之后第一次人全了。我想这也是老爷子选择在今天离开的原因吧。

        老爷子被金丝细软包裹着上了殡仪馆的车，结束了他为这个家一心一意付出的一辈子。

        公公身材不高，之前身体却还好。尤其喜欢游泳，70岁还能到我们单位的游泳馆游泳。他的这一点也影响他的两个儿子和大孙子，个个都是体育高手，我儿子出生的晚，小时候跟着爷爷放风筝，做游戏，只是后来爷爷身体欠佳，祖孙在一起的机会就少了很多。

        婆婆身体不好，从我结婚起，就看公公每天在厨房里忙碌，不但考虑营养，兼顾色味，尤其每次家里人在外面吃饭，他总要品评一番，并且结论是：我也能做。事后自然不了了之，难免被儿孙们拿来调侃一番。老两口金婚早过，婆婆身体不好也有40多年，里里外外，没听过公公一句抱怨不稀奇，没听过他一句为自己歌功颂德的话我却觉得更加难得。善良和有责任心的人，才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应该的。

        出殡那天，刚好是国庆节。我觉得，这也是老人家为自己选好的。公公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准确的说是工作痴。在科研单位一辈子，小有成就，现在在百度上还能查到当年的论文和科研成果署着他的名字。退休后也闲不住，给人家的企业做技术顾问，分文不取，风雨无阻，直到身体出现问题。现在想起他来的一个画面，依然是他白发稀疏，勾着腰坐在电脑前特别专注的场景。

      为国为家，公公都是个好人。

      好人也不全好。除了工作和游泳，没有别的爱好，以至于不能工作以后就开始情绪低落抑郁，不听劝阻，大把的吃药；说话难听，难听到请人吃饭说该来的没来该走的没走的程度；胆小，树叶儿落下来怕砸脑袋那种；固执，旁人的意见，轻易听不进去。。。。。。

        不管怎样，却还不能妨碍他走了以后，我想起他来，还是特别的难受。我记得在我装修房子的时候，他陪我一起去逛灯具市场，卖东西的人说我们是父女，回来他还埋汰我说我买的餐吊像几个彩色的大地瓜；我记得他经常跟我谈起我单位的事儿，关心我工作的情况；我记得一起去三亚那年，他和婆婆从山上爬下来，兴奋骄傲的表情；我还记得他爱吃酸黄瓜和大列巴，给他买东西，他总要表示得买好的他喜欢的。。。。。。

        如今，那个头发稀疏的小老头儿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他临走的时候，我都不敢多看他。火化那天，焚烧了很多他生前的衣物，有好多是我买给他的，有他说好喜欢的，也有不太喜欢的。我再也没机会，买衣服给他穿了。

        公公走了以后这些天，他小儿子哭了很多次，我只是难过和默默流泪，大哭不出来。也就是在他走了后第二天凌晨，我的嗓子开始疼，直到前两天，声音几乎完全嘶哑。

      公公一生致力于电学研究，却不会修朋友拿来的坏掉的电褥子。他爱吃酸黄瓜和硬的掉渣的大列巴，等以后祭奠的时候，我还会买给他。

        我不知道我们这一生会遇到哪些人，我也不知道我们会彼此陪伴多久，谁成了我们一辈子的亲人，谁又终将成了陌路。

        那个说话不好听，但是善良真诚热爱工作和家人的小老头儿，此生有幸，曾是你的亲人。

        此后，山高水阔，我会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