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小院（四十一）那些年，芥菜的那些事
二月二，龙抬头，风雨顺，又丰收。
大仓满，小囤流，好年景，春开头。
今晨，新雨初霁，小院花木葱茏，尖豆花开得欢实，潋滟流动的色彩，一如翩跹的蝴蝶。乘着周末空闲，今天难得的一个晴天，我换上一身跑者行头，准备去学校跑上几公里。推开门，母亲正抱着一株与她人一般高的大芥菜，在小院里侍弄着。见我出来说，今天是二月二，刚才小姑父送了这株芥菜过来，中午烧芥菜饭给你吃，可以明目呦。
母亲不经意的一席话，悄然温暖我的同时，也悄然改变了我跑步的计划。本来向学校跑去的我，不自觉的向家乡的方向跑去。故乡一如往日，河塘纵横，村舍临河，芥菜葱郁，豆花翩跹，油菜飘香，处处是翩跹的白鹭，悠闲的老牛，逍遥垂钓的人儿，清静清幽清闲，充满浓郁的江南风情，独特的水乡神韵，古朴典雅宁静的美。
二月二日新雨晴，芥子菜花一时生。
轻衫细马春年少，十字田间一路跑。
我在田间地头、阡陌小径一路自由的奔跑，一路上不时在芥菜园前停下来拍几张照片。眼前大片大片的傲然挺立青翠葱茏芬芳馥郁的芥菜，激起了我对过往那些年，芥菜的那些事的美好而快乐的遐想。
儿时，对芥菜有一种天然亲近的感情。在那个物质匮乏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芥菜是家里的一种最主要的菜肴。那时农村的田间地头，房前屋后，在初春时节种满了芥菜，我们对芥菜最主要的用途是腌芥菜，这时芥菜正肥，把青菜成担的运到家前的灰坦上，洗净，晾去水气，下到我们土话叫“鸿桶”的大缸，有时太多了，父亲干脆在后门的田里挖个大坑，在坑里铺上一层塑料布，然后一层菜，一层盐，堆上芥菜，最后叫我们在上面踩，把它码实，即成了。不出几天，就可以吃了。腌了四五天的新咸菜很好吃，不咸，细、嫩、脆、甜，难以比拟，而且随吃随取，可以一直吃到第二年春天新的芥菜收成之时。那时，我们最大的幸福，就是嘴馋了，就去偷腌芥菜吃，因为芥菜多，偷就可以无拘无束，不用被父母挨骂，他们之所以要骂我们，只是担心我们吃坏肚子。
当然，对芥菜记忆最深刻的是，非芥菜饭不可了，芥菜饭是我们江南一带传统的地方小吃，饭松菜嫩，香甘爽口，别有风味。农历二月二这一天吃芥菜饭民间广为流传的习俗，并有“吃了芥菜饭明目、补生疥疮”的说法。《瑞安县志》说，“取芥菜煮饭食之，云能明目，盖取清精之义”。芥菜饭佐料有三层肉丝、香菇丝和虾皮等。相传旧时，乾隆皇帝微服察访民情时，
缘而吃芥菜饭，对芥菜饭赞不绝口，吃得津津有味。由此，二月二吃芥菜饭的习俗也被传承了。父亲在世时，最喜欢吃的就是芥菜饭，一吃就好几碗。年轻时的父亲豪放不羁，有一件事在村里至今还在传说，再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那个饥荒年代，有一次父亲与别人赌吃芥菜饭，父亲一口气竟吃了两斤的米做成的芥菜饭，吃的让对方目瞪口呆，差点破产。母亲常常在每年二月二这一天，提及此事，我们忍俊不禁之时，也不禁有几分伤感。唉，要是父亲至今还在世的话，同样喜欢吃芥菜饭的我，可以跟父亲比试比试，我想，对于现在早已过古稀之年的父亲，肯定比不过现在的我吧。可惜，这样比试的机会也没有了。当我从故乡跑步回来时，母亲已准备好炒芥菜饭的各种佐料，只等我回来下锅。等我冲洗完毕，母亲已经端上一大碗色香味俱全香喷喷的芥菜饭，让我美美的朵颐一番，让味蕾充分享受一番芥菜的味道，童年的味道，家乡的味道，还有母爱的味道。
“芥子纳须弥，须弥纳芥子。”这一句偈语，让我无端的想起藏传佛教中“找寻芥子籽”的故事：一天，有一个伤心欲绝的母亲来求见佛陀。她的孩子不幸夭折了，尸体还抱在这个可怜女人的怀里。所有慈悲的比丘都为她祈祷，她要求拜见佛陀本人，希望能创造奇迹。慈悲的佛陀接见了她，用双眼平静地凝视着婴儿的尸体。佛陀不可言喻的亲切与温馨立刻感染了她，使这位母亲停止了哭泣。妇人对佛陀说：“伟大的至尊，求求您救救我的儿子吧！他是我们全家的希望和寄托，我们盼了好多年才生下了他，好不容易拉扯这么大，又抱病身亡了。您无所不知，能超越生死，求您让他睁开那双可爱的眼睛吧！这么快就把他从我们身边夺走，实在是太不公平了！”佛陀并没有立刻答复她的请求，他看了看幼童，用手轻轻地触摸一下他冰冷的眉毛，然后说：“善良的女人，到城里未曾有亲人死亡的家庭里讨一粒芥菜籽回来，如果你找到了这粒芥菜籽，你的孩子就有生还的希望。”妇人万分感激地向佛陀顶礼并恭敬地触摸佛的双脚，佛陀也把手放在她的头上为她加持。然后，她抱着婴儿的尸体离开了。整整一天，她挨家挨户去询问谁家未曾有亲人死亡。然而，当她对每户人家诉说她伤心的故事时，才发现每个家庭都有一段伤心的往事。她毫不气馁地继续寻找，希望能找到那粒神奇的芥菜籽，以挽回她爱子的生命。日薄西山的时候，她仍然没有找到那粒救命的芥菜籽，因为死亡是无所不在的。不管有没有亲人死过，大家都很乐意给她芥菜籽。可是妇人却坚持找不曾失去亲人的人家给的芥菜籽。经过一天的奔波，她烦忧的心里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死亡不就是所有众生必经之吗？”她自忖道，“世间万物有生必有死，这是一个基本的常识，也是佛法的真理，佛陀不只一次这样教过我。”于是她对着佛陀住处的方向恭敬地顶礼。月上树梢的时候，妇人抱着婴孩回到了佛陀暂时的居住处，虽然她一粒芥菜籽也没有找到，但并非空手而回。妇人内心带着火炬般明亮的了悟回来了。她一步一拜地走向佛陀，将死去的儿子放在法座下。妇人说：“慈悲的正觉者，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人死是不能复生的。您要我去向那些从不曾有亲人死去的家庭讨取芥菜籽，这样的人家我一户也没有找到。现在我不再请求您挽救我的儿 子，因为真理之光已经唤醒了我。”“把这个可怜的小孩火化，并为他祈祷。您给了我如生命一样伟大的礼物。我相信您的祈祷一定会使他的心识之流投生到更好的地方，最终得到解脱与开悟。”全知全能的佛陀微笑着应允了。
生如芥子有须弥，心似微尘藏大千。
佛陀从不勉强别人去做他不喜欢的事情，佛陀只是告诉众生，何者是善？何者是恶？善恶还是要自己去选择，生命还是要自己去掌握。在生命的轮回路上，我们只是红尘路上一粒微小的芥子，这个世界拥抱了我，所以我也要去拥抱它。须弥藏芥子，介子纳须弥。如果我们把自己当成一粒纳下须弥的芥子，不要再等着别人来包容、来关心，来爱护。在自我之外，心系天下，胸怀苍生，则你我都能成为那颗不凡的芥子，葳蕤着生命不息的力量。
是为记，二零一八年三月十八日，农历二月二之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