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八十年代开始,中国逐渐严格执行计划生育政策。那个时候,很多家庭,为了要男孩,不惜逃荒到异地或者将闺女送人,来换生儿子的机会。当时的人们肯定想不到,多年后的中国,会为了提高人口出生率而鼓励生二胎、三胎。田柱子一家如果放到21世纪20年代,那绝对是为社会做了重大贡献,积极响应国家人口政策的典范。可惜那是多年后的政策,就八十年的人口政策而言,田柱子家属于严重超生。每到年底,大队计划生育部门就会逐一找超生的人家要超生罚款。
这一天,外面特别冷,零下三十来度,田柱子就没出去堆肥。留在家里和和孩子们搓苞米。他在炕上铺一块大塑料布,上面放着很多苞米棒儿,李荣还有几个孩子都围坐在旁边跟着一起搓。每年这个时候,大部分家庭,大量的苞米还堆在院子里,一般都是第二年春天再脱粒,这样苞米的水分小一些,卖的价钱可以高一些。扣除蒸发掉水分的重量,总体算下来,还是能多挣一二百块。这对于田柱子家来说,已经是非常可观的收入了。每一分钱,每一毛钱,都要精打细算。在苞米没有脱粒之前,想吃苞米的话,需要人工搓苞米粒。小孩子们比较喜欢搓苞米,觉得很好玩,如果妈妈李荣心情好,还会给她们炒一锅哑巴爆米花,这是一种棕色的熟苞米粒,是没有炒成花的爆米花,如果再放点味精的话,可就又香又甜了。
“妈,昨天我刚从岗子上带回来一口袋细沙,那沙子可好、可干净了,我们今天正好可以蹦爆米花。”二丫头说。
三孩儿和老丫一听二姐这么说,马上都快流口水了。
“蹦爆米花可是蹦爆米花,别炒完一窝蜂的都吃了,管不住自己的嘴。”李荣说。
“不会的,不会的,你炒完爆米花,之后给我们每个人分一分,自己吃自己的,吃完了就没有了,这样多好。”二丫头的鬼主意最多。
“每次都是你最先吃完是吧?”大孩儿说。
“那又怎么样,三妹那有,我俩一起吃,气死你。”二丫头很自豪自己和三妹是个联盟关系。
“我也不知道老三是咋想的,你给她啥好处了,每次都分给你。”大孩儿也想不通三孩儿的行为。每次大家平分的东西,三孩儿总是看着大家先吃,自己不吃,等大家都吃完了,她再把东西拿出来吃,大家都馋的流口水,她谁也不给,除了二丫头。
三孩儿在那不说话,就听两个姐姐在那斗嘴。
“我给大家出个题,看谁能抢答上。”田柱子说。田柱子对于女儿们的斗嘴从来不制止,不批评,但是,他会默默的转移话题,话题的内容永远与学习有关。
“说我家养了几只小鸡和兔子,鸡有两条腿,兔子有四条腿。小鸡和兔子加一块一共有16只,腿一共有44条,问我家有多少只鸡,多少个兔子?”
“我知道,我家有15只鸡,没有兔子。”三岁的老丫张嘴就来。
“哦,你怎么算的这么快?”李荣被老丫的快速反应能力惊讶了。
“你不信你去我家鸡架看看,里面就是有15只鸡,但是我家没有养兔子。”老丫认真的说。
“哈……哈……”大家听了老丫的话都笑喷了。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老丫很迷惑。
“咱爸那是假设,是在出考题,咋啥都不懂。”大孩儿说,上了一年级的她,觉得比弟弟妹妹们懂的多得多。
“嗯,老丫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不过再听听其他人的看法。”田柱子不想打击老丫的自尊心。
“鸡有10只,兔子有6只。这个我在学校学过。我会列算式。”大孩儿说。
“我不会列算式,我也知道答案。”二丫头总是想抢风头。
“哦?你说说怎么算的。”田柱子问。
“你看,如果我家都养的是鸡,那应该有32条腿。但是,现在有44条腿啊,这多出来的12条腿是谁的啊,肯定是兔子的,每只兔子比鸡多2条腿,那6只兔子就多12条,所以兔子就6只,那鸡就有10只了,对不对?”二丫头分析的头头是道。
“嗯,有道理。”田柱子虽然心里觉得二丫头说的非常好,但是他从来不会夸奖孩子,一是他本身就不善言辞,二是他不想让孩子们骄傲。
一家人正聊的热闹呢,这时候康晓玲和六队的计划生育干事王敏又来了。田柱子和李荣见状,马上下地,穿上鞋,把苞米往炕里推了推,赶紧让康晓玲和王敏坐在炕沿边。康晓玲是一个伶牙俐齿的女人,平常出门打扮的都很精致。涂着雪花膏,擦着增白粉蜜,描着细细的眉毛,不像四十多岁的农村女人。她对自己大队干部的身份有着天生的优越感平常说话,头都是抬着高高的。
“抽烟吧?”田柱子和李荣不抽烟,但是家里现在也准备着一盒烟,给客人来的时候抽。
“不了,别忙了,我们都不抽烟。”康晓玲说。
“瞧这一大帮孩子,都能干活了,你们这享福在后面呢。”康晓玲并没有着急说超生款的事情。
“嗯,简单的事情能帮忙干点了。”李荣说。
“大孩儿上学了吧,听说学习挺好的呢。”康晓玲想说点好话。
大孩儿瞟了康晓玲一眼,并没有说话。孩子们都认识康晓玲,知道她又是来要钱的,总觉得这两个人就像强盗一样。
“荣子、柱子,你这儿子也抱上了,心愿也达成了,所以今年的超生罚款是不是交一下。”康晓玲最后还是得步入正题。
“今年多少钱?”李荣问。
“目前你家老二还没有算超生,现在是三个孩子的,老三三百元,老四三百元,老五五百元。”
“怎么老五要交五百这么多啊?出生的时候就交了钱了。”李荣问。
“这是上面给指派的,本来老五要八百元的,我还跟乡里周旋了半天,才给降了三百元。”康晓玲还想跟李荣卖个好。
“也许多出来的钱是你给拿走了呢。”二丫头在炕上边搓苞米边嘟囔。
“别胡说。”李荣瞪了二丫头一眼。
“晓玲,孩子不懂事,别往心里去。”李荣转头对康晓玲说。
“早就听说你二丫头嘴厉害,看来真是挺不饶人的。这钱要是我能说了算,我巴不得一分不要呢。这乡里乡亲的,我也盼着大家好啊。大家都觉得计划生育的工作是个肥差,可以捞油水,你们不知道里面的难处。你就说这超生款,这是乡里安排的,乡里给定的数,我们没有发言权呢。收上来的钱都得交公,我们一分捞不着。收不上来,上面不同意,收上来了,下面有怨言,我们是两面不讨好,工作真是难啊。”康晓玲装可怜。
“难就别干了呗,我家还省钱了。”二丫头在一旁小声地说。
“二丫头,一边去,别说话了。”李荣提高了嗓门。
二丫头伸了伸舌头,不说话了。
“晓玲,该交的钱,我们肯定交,你看我们这粮食也没卖呢,一下子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再不等明年开春,你看看行不?”田柱子老实人,一向不懂得讨价还价,只能把实际情况说了一下。
“再不你看看你们家有什么物件可以抵一下,这个估价上,我肯定帮你估的高高的。”康晓玲说。
田柱子环顾了一下家里四周,家里本来置办的东西就不多。地中间放了一张八仙桌,之前罚款被拿走过,后来赎回来了。还有一张炕桌,这个是吃饭用的,不能带走。八仙桌旁边有两个小柜,里面放着家里人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上面放着被子。再有的就是自己的手表和一个挂钟了。手表是刚结婚那年买的,到现在也没怎么舍得带。家里有学生上学,没有挂钟看时间是不行的。家里还有一台自行车,骑了几年了。
“晓玲,再不把八仙桌、手表和自行车都拿走吧,你给估个价。”柱子没办法。
“八仙桌给五十吧,手表给你算一百元,自行车给你算二百元。你看看怎么样?这个价格最终还得大队拍板,我肯定帮你把价格往高了定。”康晓玲说。
“行吧,就这价格吧。”田柱子说。
“你要是想赎回的话,到时候还可以拿钱赎回来。大队会给保留两个月的。两个月后就不知道了,如果被别人买去了,那就没办法了。你说大队也不能一直保管这个是吧,也没地方。”康晓玲说。
“嗯,不赎了,你们能处理就处理吧。”田柱子知道自己根本拿不出钱赎回这些东西。
“那三件东西一共三百五十元,你这罚款还剩七百五,等你年后卖粮了,再给。我这也算是给上面有个交代了。我给你写个条,把明细都写上,你留着,以后抵钱用。”康晓玲写完把条递给了李荣。
“收好,别丢了,这个后面还有用。”康晓玲说。
“好的,让你费心了。”李荣说。
“柱子,荣子,你们这是好户,不用操心,有钱肯定能给,没钱未来也会给补上。咱村上超生的人家,要都像你们这样支持工作,那我们也不为难了。有几个钉子户,那真是愁人呢,孩子生一堆,要啥啥没有,你说有啥办法。”康晓玲抱怨说。
“嗯,你们工作确实不好做。这大冷天的,还得出来跑。”李荣恭维说。
“要都像你们讲道理,我们的日子就好过啦。荣子,柱子,我们这也呆了半天了,就不打扰了,还得去别人家跑跑。”康晓玲看今天还是有收获的,非常开心。
“留下吃个饭吧?”李荣客气地说。
“不了,不了,改日吧,你们快忙吧。柱子,稍后,你下午把东西送大队去。”说完,康晓玲和王敏推门走了。
“真是一帮强盗。”康晓玲走后,二丫头把憋了半天的话终于说出来了。
“总是这么罚钱,也不知道啥时候是头。”李荣也没心思训斥二丫头,她愁的是日子该怎么过。
“总会有办法的。”田柱子没有多说,但是他的心里也在盘算着,必须干点其他营生,补贴家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