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猫毛散落在摇椅的夹缝里,细长、柔白,应该是猫猫脊背上掉下来的。辣辣把它夹在食指和拇指中间,努力聚焦看了一眼,手指一松,便从9楼阳台飘摇而落。
我想叫它毛毛。毛毛走着走着,先来到了8楼A的窗前,一屋子热闹的人,一桌子满目疮痍的食物,杯觥交错,刀光剑影。一个女孩,脸上热情洋溢的青春痘,眼里掩饰不住的喜悦,手里抱着开学必备橘子三件套不撒手,心里想着这回我上大学终于有面子了!一群亲戚已经喝的晕头转向嚣张跋扈,他们仿佛不是为了庆祝她升学而来的,而是就是来喝酒的,把自己和到微醺,忘却烦忧。女孩沉浸在喜悦中无法自拔,卧室一个角落她的父母却在眉头紧锁。亲戚们随礼的钱,还不够一学期的费用;虽然考上了大学,但不是什么知名学校,还是个普通人;房贷到明年终于要还完了,老人却重病在医院;单位要开始考核制了,浑水摸鱼拿点回扣也没那么容易。。。 。。。愁肠难断。
毛毛飘荡了一会,新生婴儿的啼哭打断了它的愁思,一对年轻的夫妇,抱着他们自己的新生儿,眼里、心里都充满了无比的喜悦和甜蜜,新生的生命总是美好的,她那么的柔软、粉嫩、纤小,暂时是单纯的,没有被外界污浊的空气侵蚀,此刻正在啼哭的她,此刻,是爸妈眼里至高无上的荣誉,是举世闪耀的明珠。此刻,他俩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骄傲的人。
这幸福的时刻暂时被敲门声给打扰,婆婆知道生了一个女儿,血脉已经后继无望了,脸上没有一丝高兴,只有不得不来探望一下的意思,虽然带了一些鸡蛋,也只是进门就随意摆放在那里,好像你爱吃还是不吃,反正我带了。公公毕竟文化多一点点,心里不是很高兴也始终尽可能掩饰,简单的客套几句之后,就开始左顾右盼,看看小两口的新家有没有又添置什么新家伙,心里的算盘啪啪作响,这个要多少钱,那个要花多少。
你二叔家那个儿子怎样怎样,楼下李大妈家的孙子怎样怎样,婆婆满嘴都是别人家的男丁怎么好怎么好,都不想去多看一眼这个刚出世的小公主,尽管她是那么柔弱,那么纯净,那样期待被人关爱。
又有人敲门,是大学里要好的姐妹,她还是那么漂亮,一点都没有变老,衣着简单却件件名牌,包包看似普通却也是自己几个月工资都买不起的奢侈品。略略交谈,发现,已经再没共同语言。
她每个月旅行一次,闲时咖啡店小坐或在家画画,不愿被世俗束缚,所以自己选择自由。而她从现在开始,每天睁开眼睛就要端屎擦尿、洗衣做饭带孩子,每天拼命省吃俭用,才发现计划养一个孩子是有多少钱都不够的,好像跌进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坑。终于能够休息一下了,还要仔细回忆一下老公最近有没有出轨的迹象。
她暂时不愿意再想这么多,抱着孩子转身进了洗手间,镜子里,一个头发散乱,面部浮肿,身材臃肿的怪物,就算她自己是男人,都不想再多看一眼。怀里的小公主依旧柔弱,纯净。
毛毛觉得一阵恐惧,它想,我不要呆在这里,为什么大家所谓的美好新生的背后是这样?毛毛把自己蜷缩起来,虽然它只是一根猫毛而已,恐惧的力量使他这样蜷缩。害怕和好奇同时占据了它此刻的感觉。来吧,就这样吧!
6F,一个垂头丧气的秃顶男人,一件白色背心松垮的堆在发福的肚子上,起毛球的三角裤也同样松垮的堆在那里,他真想杀了对面这个女人。他看了一眼时钟,两个小时50分钟!这个女人怎么有这么多不同的难听话来攻击他?他真的想不出,为什么女人的创造力在男人出轨了以后,如此强大。一开始还会找一些话来反驳,后来干脆,做等死状,等她说够了为止。还在说!还在说!从恋爱、结婚、到生子、老人生病、工作变动、炒股失败,仿佛一次人生的梳理,仿佛从头到尾她就没有错的地方,错的全是这个一时混乱出轨的秃顶老头。他突然觉得一阵头晕,进入了炼狱就不知何处能找到出口,他努力把眼睛睁开,寻找。。。没有!怎么不管头转到哪里,都是这个黄脸婆在对自己指手画脚破口大骂?眼睛最后能定焦的地方,就是一把水果刀,它就那样插在一只梨的身体上。
毛毛不敢再看下去,它听声音也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何不让那徐徐的晚风,带它逃离这个现实的世界。离地面还有几层,就算到了地面又怎么样呢,毛毛的归宿是什么,还是要一直这样阅尽人间。
5F,田园风装修,墙纸是碎花浅粉的,桌布是红白格子,上面还摆着烛台、红酒,还有几盒外送的麻辣鸡翅尖、鸭脖子。中间一个小小的心形蛋糕,一根点燃的蜡烛忽闪忽闪的。为了纪念和他在一起一周年,虽没有特意准备饭菜,但是这种小小的温馨,已经让人觉得非常的浪漫。他回想起,当初父母为他买这房子,彻夜排队领号,下班就来装修,辛辛苦苦了一辈子,仿佛直到给儿子娶了媳妇,生了孙子,这辈子的任务才算完成。直到和他在一起,他才决定不顾一切的,出柜。为了自己的幸福,就算和全世界翻脸,也要坚定的走下去。他有女人的心细,他有女人的柔弱,他和他一样爱玩游戏到天亮,他和他一样喝酒扯屁不嫌烦,他不用陪他逛街购物买衣服,他不用低眉顺眼求亲亲,他不用讨好闺蜜说好话,他不用大把花钱买名包,他不用害怕怀孕搞隔离。有了他,他才发现,女人的缺点他都没有,男人的优点他一个不差。只是不知为何,他今天突然满目狐疑,非说他出轨背叛了他。从没有过的一顿大闹,撕心裂肺,作死跳楼,全部上演。最后,是他兜里的一张化验单,结束了这一切。
毛毛,你觉得毛骨悚然,是因为你见到的太少,生活在很多人嘴里,是美的,是光明无限的,那只是昙花一现的。还好你只是猫毛一根,你不需要有大大的梦想,你活在风的世界里,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