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月厂村

第一节

    十月,厂村被一片清凉笼罩,凌晨6点,天还被一片漆黑所覆盖,但好像是刚睡醒的婴儿,很快就要睁开眼睛似的。

    村里已经有几户人家是亮着灯了,在漆黑的空间里那几户灯显得格外明亮。那灯光不是白色的,是淡红色的,红色很淡,透着很大的白色,时而是很亮的,亮的刺眼,时而十分的黯淡。那是种钨丝的白炽灯泡,普遍是25W的,一般人家都是使用这样的。还有一种是50W的,很少有人家用,50W和25W的都是一样的价格,一块五。但50W的是比较费电的,当然也是比较亮的,一般村里哪家办事就用的是这种。

    在村口公路旁边那家石棉瓦的绿色铁皮门的小房子里就可以买到,那是村里唯一一家卖货处。里面有各种在镇子里的集市街上卖的用品,大都是生活用品。还有些是儿童喜欢吃的零食,小玩具。当然,并不是样样都有,但是里面的东西是可以满足全村人很多生活上需要的,灯泡就是其中一样。


    村北有一个鱼塘,是被一家外村人承包养鱼的。这时的鱼塘一片平静,即使是在漆黑的空间里也可以看出这是一个鱼塘。 

    水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你不必触碰它,便可感受到它的存在,或许大地的温度与水的温度永远都不是等同的。走近时你就知道水就在前面,不可再往前半步。水面上方有一层薄雾,不只是十月的清晨才独有的,一直都有,夏天也有,春天也有,只不过十月渐浓,冬天就更浓了。 在漆黑的空间里,你是分辨不出这雾是白色的的,它太薄了,不只是薄,还特别的稀,而且还是在流动着的,但始终是不会到陆地上的,它可能更亲近水。但你始终是感受得到那层雾就在那里,你远离时,看得见,你走近时伸出手却碰不到它。四周都是安静的,你只可听到那微弱的蛐蛐在叫,还有鱼在水里吐泡泡的声音。泡泡从水下升到水面,在水面上逗留片刻“砰”的一声,非常短暂,非常清脆。 鱼塘的西面和北面都是田地,东面稀散着几户人家,南面是一条土路,一个岔路口。

    顺着岔路口一直向南就是六大队的主要住户区,中间位置有一个厂房。前两年厂房是工作着的。厂房是一大间的,没有耳房,里面有磨面的机器,叫磨面机,有两个大人加起来那么高。虽然叫磨面机,但是它既能磨面又能撵米,还能磨糠(喂牛马牲口的,用稻谷杆磨成),谁家要是磨东西,就去哪里。

    厂房门向西,前面有块场地,场地上堆着几墩圆柱形的两三米高的稻草,像一座座小山似的,孩子们喜欢在哪里玩耍,那里似乎是儿童游乐园。每个傍晚这里十分热闹,大多是孩子在各种游戏。

    一个小孩半弯着腰双手下垂,呈手掌状,指尖指向地面,紧靠双腿。另一个小孩走出五米开外,两眼直视前方,腿一蹬,迅速跑过去,伸出双手,往玩伴背部猛的一按,纵身起跳,双脚张开,一跃而过。只要身体的其他部分没有碰到玩伴,就算过关。之后就轮到下一个人跳,要是参与的玩伴都跳过,就过下一级,下一级的高度自然是要提升的,直到有人没过关为止。没过关的人,就要做那个弯腰的人,让其他玩伴闯关。

    这样的游戏几乎每天都在进行着,叫做跳象墩。 还有很多游戏,比如:踢毽子,跳皮绳,捉迷藏,老鹰抓小鸡,争江山,警察抓小偷等等等等,儿童的游戏实在太多了,是根本数不过来的。每一天,孩子们都可以从天明玩到天黑。场地上不断的传来欢笑声,大人们若是找不到小孩,都会来这里,他们都在这儿,找到小孩,大喊道“鬼崽子,赶快回去做作业,一天就知道玩”,于是就被大人提回去了。走时还不断的回头,哭丧着脸,不舍得跟在大人身后,屁颠屁颠的回家了。其他同伴,总是会抱怨一番,之后又重新组队,开始游戏。

    厂房周围被四条土路围住,土路的另外一面都是住户房子,厂房向南的几家住户再向南边,就是五大队了。

    厂村分为五大队和六大队,中间被一条公路隔开,公路是东西向的。五大队和六大队分别在公路南北两侧。五大队主要是江姓,六大队主要是姚姓。

    早些年五大队人丁新旺,田地也多,年轻人多,力气大。自然,庄家农务做的要比六大队好。村里办事五大队操办得手,很多事情都是由五大队管理着的。有部分人打心眼里是瞧不起六大队人的。但实时不同了,这些年五大队的年轻的人们大都出去沿海大城市工厂打工了,留下许多老人们在家种地,比起六大队年轻人自然要少了许多,庄稼作物也多比不上六大队。况且,人一出去见了大世面难免会变,有些不恋家,眼里装的大多是钱和享受。对老人孩子也有些不管不顾,老人们也管不住孩子,孩子也顽皮,不爱上学,渐渐的,读书的人越来越少,有些小学没上完就辍学了。大人也管不了,都在外面,孩子不读书了就把他们带到外面打工,也不断从外面传来些难听的消息。哪家哪家两口子又离婚了,哪家哪家的女儿跟外省人跑了,爹妈也不要了……

    人们总是喜欢说着别人家的长短。干活干累了,男人们就爱跑到村口卖货处,打上五角钱的一杯烧酒,女人们则在这里买上五角钱麻子,一边吃着,一边聊起那些别人家的事情,特别是外面的事,那些所谓的“新闻”,吃完说完也就各自干活去了。

第二节

    村西头是厂村祖祠,靠公路的南侧。 祖祠是才翻新不久的。新粉刷的白色墙壁,用红色油漆刷过的木质大门,房顶是乌青色的瓷瓦,大门进去是一块不大的庭院,庭院东头有一个大人高度的香炉,是用水泥砌造的,主要是烧香纸火所用。香炉正对的是祠堂,往前的几步石梯上去就是了。石梯两旁有两棵松树,松树也是有些年代了。两棵松树是差不多高度的,细长笔直,向着天长,超过了房顶五六米的样子。祠堂两侧是两方耳房。左边放着些杂具,纸火;右边是厨房,摆放这些老式厨具,灶台旁堆放着些柴火。祠堂的空间比较大,也比较空。正堂靠中墙摆放着一个大柜,正对着的墙上是一块木门大的写有天门对联的神龛。大柜上摆放着三个比茶壶略大的香炉,香炉后面就放着三个神椟。大柜前面放有三个草墩。草墩是老人手工编织的,放在柜前烧香磕头用的。正堂两侧墙壁中间靠墙分别放着两个小柜,小柜上各自又放有一个神椟,一个香炉,柜前放有一个草墩。

    祠堂里还有一本记载着全村几代人的祖普。 整个祖祠在漆黑的空间里依然显得富丽堂皇,在全村人心里,这里是最神圣的地方,这里散发着光芒,几代人之所以能平安生活在这里,每年风调雨顺,庄家作物,鸡犬家畜,一切的一切都是靠它的保佑,似乎这里聚集了全村的灵气。祖祠也是全村每户人家出钱出力翻新重建的,这似乎是全村建造的最好的建筑了。

    祖祠大门正对的是一片场地,高出路面半米的高度,场地两端分别有两棵大榕树,粗壮无比,枝繁叶茂。两棵树,枝叶是架在一起的,把整个场地都盖住了。榕树根部需要五个十岁大的孩子手牵手才能够围起来。据老一辈的人讲,这两棵榕树是民国时候种下的,村里八旬以上的老人是看着这两棵树长大的。他们常跟孙子一辈讲起,自打他们记事起这两棵树就长起了,但谁都不知道是谁种下的。两棵树,一棵92岁,一棵102岁,也是三代人的历史了。

    场地左侧下角有一口古井,村里人叫地龙井。之所以叫地龙井,是因为这口古井的水是不断溢出的,水顺着一条小沟,流向隔古井南面七步路左右的池塘里。 早些年,地龙井是没有井梁的,有小孩在哪玩常掉井里,后来队里就砌上了井梁。但小沟是没有堵住的,留了个小口,水源源不断的从小沟流出,流到池塘里。从姥姥辈起这口井就没干枯过,有人也说池塘里的水都是地龙井吐出来的。老人都说井下有条地龙,会吐水,所以就叫它地龙井了。还有几句顺口溜,小孩们时常念叨,“西边有条路,路边有个村,地龙井,地龙井,水漫东厂村”。

    几十年来,全村人都是靠这口井生活的,夏天大人们喜欢在场地的榕树下乘凉闲聊,小孩们就在场地上玩耍游戏。偶尔爬上榕树捉迷藏,大人们总是大声呼叫到,“快下来,毛崽子,小心摔着”。要是渴了就摘两片榕树叶子,卷成锥状,到地龙井旁,弯下腰伸手打一瓢水,一饮而尽,水的清凉,甘甜,和榕树叶子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暑气瞬间消散,这怕是比世间任何一种饮品都要美味。

  第三节

    厂村祖祠背后,也就是顺着公路再向西的地方,就是一大片的田地,像一块蛋糕似的被公路一切两半。左半边,也就是祖祠背后的,大多属于五大队,右半边大多属于六大队。 我总是觉得五大队和六大队所拥有的基本是一样的,五大队有三个鱼塘,六大队也有,五大队有两个机井,六大队也有,五大队有一个厂房,六大队也有,两队的很多地方看起来似乎是对称的。

    要说不同,那应该就是五大队再向南,单独住着几家人,叫小望楼,是叫陈姓的。虽然差不多是在厂村边界了,隔五大队六大队的人家都很远,也只有那么四五家,还是陈姓,但依然是属于厂村的。他们隔五大队要稍微近一点,所以就归到五大队了。 关于小望楼的历史我是不太了解的,村里也很少有人知道,为什么有单独的几户陈姓,为什么他们隔队里的那么远,为什么那儿会叫小望楼?不为人知。大概都是古代清朝时期的历史了吧,或者会更早些。

    这个季节叫小春,大都种小麦,大蒜和蚕豆。 烤烟结束以后田里留下了无数的一根根笔直细长的绿色减退有些枯黄发黑的烟杆。人们把它们一个个挖掉,就像一个个士兵一排排的倒下,似乎没有了任何的战斗力。把它们扔到池塘里一部分,用水泡着,等待发酵,最后捞起来在太阳下暴晒,晒干后就特别易燃,人们抱回家里堆起来用做发火料叫麻杆(gai)。其余的全部堆在公路边,不用水泡,直接在太阳下暴晒,晒干了拿回家做饭时或冬天向火时用,特别耐燃,就叫做烟杆(gai)。一般是要堆几个月的,因为即使晒干了,太多,拿回家里,也没地儿放,所以一堆堆的风景可以延续整个冬天。也不用区分是哪家的,反正只要你需要,路边看见就去抱几根用便是了,谁都不会介意,也不会说些什么。挖完烟杆,把土锄细,捞成栅路子,便撒上小麦或点上大蒜。

    十月,小麦已经长出了两寸长,绿油油的,稀稀疏疏的。泥土是红色的,红色之中长着几点绿色,但隔远了看,就是一片片的绿色了。当然这片田地也不是家家都只种小麦,还有蚕豆和大蒜。蚕豆和大蒜是刚点上的。那地里也是一栅栅的,每一栅都是密密麻麻的点了大蒜,从远处看是一个个的小孔,一排排,紧挨着,就像一张张铁砂网子似的。

    而蚕豆大都是玉米地,收完玉米后,点上的。

    跟烤烟地类似,收完玉米,田间留下的是一排排枯黄的玉米杆子,看上去没有任何水分,玉米杆在田里留了好些日子了,没有挖掉,此时人们正忙着处理玉米包。很多地方叫做包谷,而这里是叫做包麦(mei),人们把包麦(mei)收回家里,在自家院子里铺开,暴晒,去皮后,再晒,晒到几乎没有水分;还有的是直接在田里面玉米杆子上,没有掰下,杆子和包麦(mei)一起晒干后,才掰下的。包麦(mei)收完后,用手把包麦(mei)粒搓下,越是干的包麦(mei),粒就越容易搓下,搓下后再晒,晒到用牙齿都咬不动,即便咬碎了,里面也是没有任何水分的。搓完包麦(mei)后剩下的是一个个白色的细长的骨头,叫做包麦(mei)骨头,跟烟杆(gai)堆在一起,那也是烧火的材料,冬天向火,比烟杆(gai)耐燃,也没太多烟子,人们更喜欢烧。而退去的干的包麦(mei)皮就跟麻杆(gai)堆在一起,做引火材料,更易燃,但燃的很快。这个时候家家户户基本是在忙这个,因为包麦(mei)粒是可以卖钱的。这也是村里人家经济来源之一。卖去的包麦(mei),人家就再卖到其他地方,有些做成玉米面,有些则用来生产其他食品原料,比如爆米花之类的。家里是不留包麦(mei)粒的,来年要是再种就得重新买种子。

    玉米杆在田地里已经干枯了,很脆,用手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掰断。把玉米杆挖起,在田里一堆,一把火,甚至只需一个烟头就可以燃起熊熊烈火。火势可以高到五六米。大火要维持一两个小时。一夜过后只剩下一堆浓缩的炭灰,炭灰是黑色的,其中有大有小,有着各种杂质;有些是粉末,有粗有细;有些是微红色的,那是还没有燃尽。底下的泥土也被烧的发黄发黑,变成黑褐色的。炭灰在田里堆个三五日,便拿锄头,铁耙,粪箕把它均匀的撒在土上,(粪箕是用竹子编制的,成U字形,底部略大略深,端部较平,紧绷,U字则是用木头棍子做的。非常结实牢靠,大多用作搬运土,沙,粪草或其他细小杂物。)作为肥料。再过三五日泥土和炭灰就自然混合在一起了,呈红黑色,这样的土是非常有“营养"的。这个时候点上豆子,再好不过了。

    天仍然是漆黑的。空气中像是有许多的颗粒物,那不是灰尘,是水与空气的结晶体,你是看不见它是有多大的,非常细小,但当你呼吸时你是可以感受到它的。空气带着它们,进入你的鼻子,进入你的喉咙,感觉“沙沙沙”的它们在与你的器官发生碰撞,是冰凉的,然后与你的体液融为一体。

    你伸出舌头在空气中舔一舔,无数的小颗粒自然的落在你的舌头上,不一会,舌头就变得冰凉干燥。就好像你拿着一根冰棍,把舌头紧挨上去,冰棍散出来的寒气把你的舌头瞬间凝固。舌头表面的水分都被它感染。迅速把舌头一缩,回到嘴里,便觉得含了一片薄冰似的。

    此时地里田间是一层霜,粘在泥土上,依附在小麦叶片上,陷入大蒜,蚕豆的小坑的边缘上,埂子路上的一切杂草生物都被它包裹着。霜是白色的,肉眼是可以看见它的颗粒的,很细小,比盐的颗粒还要细小,但模样跟盐差不多,晶莹剔透,若是拿放大镜看,放大百倍千倍,看上去就像一颗颗钻石一样。它好像很爱大地似的,好像大地上所拥有的一切生物它都要把它们抱住。整个大地就如同撒上了一层层细盐般。在这漆黑的空间里,隔远了看,这片地各种交错着,绿色的小麦,红色的泥土,还有那一张张铁砂网子似的蒜田,豆田,都掺杂了一层白色,绿色也不是那么绿了,红色也不是那么的红,一切都有了十月的颜色。

第四节

    田地再往西,又有两个鱼塘,一个在公路的北边靠六大队,一个在公路的南边靠五大队。北边那个不大跟村北的那个差不多,叫雄门寺海子(这里管鱼塘都叫海子);南边那个可就大了,有雄门寺海子十个大,甚至更大,叫大海子。

    这两个海子就有点故事了。听说,有一年旱灾过后,村里面就有人提议挖几个海子,用来蓄水。这样即使干旱来了,有了海子的水泡田,庄家作物也不会受太大影响。这个提议提出几年也没有被采纳实施。文革时期,大家都说到:“毛主席说了,人多力量大。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说干就干,没有什么事是干不成的。”于是两个生产队就在一起商量,联合起来,家家出钱出力,抬起锄头,拿上粪箕,就开始挖了。挖了雄门寺海子,之后又挖了大海子。整个工程持续了一年之久,挖挖停停,停停挖挖。大海子边上的土堆到六七米高。那样的工程在当时来说,算是个超大工程了。旁边的几个村也是竖起了大拇指,称“了不起,了不起。”之后的几十年里,大海子造福了厂村的家家户户。

    哪年干旱,厂村都有水泡田。旁边的村子要是没有水,那就得跟队里商量,出钱放水,引到村里去。所以大海子脚下有七八条水沟通到厂村的,每一家的田地都能引上大海子水。

    还有一条大沟,在雄门寺海子,和大海子前面,南北向,五尺宽,是通向其他村子的,几个村子之间就是靠这条大沟引水的。旁边有一条土路顺着大沟横穿公路,通向两边的村子。路的向南边,也就是村西南,小望楼的西面。有个钻(zuan)洞(很短的隧道),它是一条河打通的隧道,河在上方,叫做龙溪渡。龙溪渡一过就是外村了。

    雄门寺海子不养鱼,种荷花,岸边种茭瓜(很多地方叫茭白,这里叫做茭瓜)。这个海子种出的茭瓜又粗又大,吃起来特别的嫩。茭瓜尖部细嫩部分是可以直接生吃的,掏出的茭瓜在沟里洗一洗,尖部掰下,咬一口,十分脆嫩,水不是特别多,但是十分甘甜。

    荷花在夏季最是好看,白色粉色,高高在水面上方,从一片片绿叶中脱颖而出。婀娜的身姿,在风和鸟的合奏下,跳着美丽的舞蹈。大个大个绿色的荷叶盖在水上,遮住了阳光,水面漂着绿色小点点的浮萍,水下小蝌蚪是清晰可见的,一个个一群群,快活的游来游去,有些小鱼也喜欢生活在那里。还有龙虾,它们躲在淤泥下,有些在荷花根部。它们像一个个大爷似的,挥动着两只大钳子,傲慢的在水中游荡,捕食那些弱小的生物。

    小孩子们最喜欢在那里玩了。他们伸手去摘莲蓬,拾一根带岔的树枝,一个小孩伸手去勾,几个小孩在后面拉着,防止他掉到水里,他就在努力的寻找着,“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勾住啦”,后面的小孩就一起向后拉。勾到岸边,伸手捉住,莲蓬子取下,几个小孩分开,勾的那个当然功劳最大,自然要多吃一两颗了。分到手后,大家相互望着,笑着喂到嘴里。有着荷花香和淤泥的味道,大概是鼻子也有一部分功劳,涩涩的,甘甜,有一点点酸味,还有一点点苦味,但依然是甜的,很香,吃下去整个嘴里都是香的甜的,喉咙也是甘甜的,舌头涩涩的不断流出口水。“真好吃”孩子们笑到,吃完又换下一个去勾。

    女孩子们当然是喜欢荷花的,她们把荷花勾到岸边,用手捉住,把鼻子凑上去闻,“真香”,她们自然是想要把荷花摘下捧在手里,戴在头上的,但她们知道,大人们也说了,荷花一旦摘下后,整株都会枯死,底下也不会长出莲藕了。所以她们只是看一看,闻一闻,便放手了。

    还有的小孩子则在岸边捉龙虾,不用手直接捉,也捉不到。找一根细线,拴在一根小树枝的一端,去田埂边掏几条蚯蚓,把蚯蚓分成几段,线的另一端就拴上一小段蚯蚓,隔蚯蚓一尺不到的距离栓上一小块的泡沫塑料。往水里一扔,泡沫塑料就浮在水面上,蚯蚓则沉如水里,小孩就拿着树枝等着龙虾上钩。龙虾在水里一闻到蚯蚓的香味就游过来吃了。小孩子们就静静的盯着泡沫塑料,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怕吓跑了龙虾。等龙虾上钩了,泡沫塑料就会被拽的上下浮动,小孩子们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声的说,“来了,来了”,然后猛的一拽,龙虾就被拽到岸边了,一个个都很老练。运气好的时候一下午可以钓到一小桶龙虾,提回家里,足够一家人饱餐一顿,小孩子们会得意洋洋的讲述自己的伟大劳动的过程。

    可惜这样的场景在十月是看不到的。茭瓜被挖去了,荷花也干枯了,海子的水也被放光了,淤泥被翻过多遍,莲藕也被掏走了,深黑色的淤泥里只留下一个个,脚踏过的手掏过的痕迹。到处散发着一股淤泥恶臭的味道。

    整个雄门寺海子没有了一点点的生机,是一片乌黑一片破败,死气成成的景象。任何事务大概都是这样的,美丽与丑陋都是并存的。这片破败看的人心里有些发慌,甚至有些厌恶,恶心,如同见了死人一般,想要拼命挣脱这片景象,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来这里。

    但是破败是无法避免的,它本就应该这样,没有任何事务是永久美丽的。来年一开春,一下雨,这里照样又会脱胎换骨。长出绿色,白色和粉红色;长出蝌蚪,小鱼和龙虾;长出荷花香,淤泥香,莲蓬香。所以破败和美丽都是应该被尊重的,没有这片破败哪来的那片美丽,况且你还是会再回来欣赏那片美,甚至是这片破败。

第五节

    村南,也就是小望楼再向南,过河有一块荒地,也是属于厂村的。

    那片地是沙土,沙土是没有营养的,自然种不了农作物,反而杂草长的十分茂盛,各种各样,密密麻麻,十分荒凉。即使是白天,若是只有你一个人去哪里,你也会感到十分的阴森恐怖,更不要说是这个时候,一片漆黑,杂草丛深,我不敢描绘,更不敢想象。

    但那块地大多是用来放牛马牲畜的,白天是十分热闹的。有牛,有马,有羊,有骡子,有毛驴,还有放牲畜的大爷和放牛娃。牲口们都在认真的吃草,时不时发出独特的声音,“哞——哞——”,“嘶噪嘶噪”,“咩咩咩”,“嗯啊嗯啊”,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

    其中毛驴的声音是最大的,它们似乎在各自说着什么,而毛驴就像在宣泄,在唱歌,它好像很喜欢自己的声音,自以为很动听,为它高亢的嗓音感到自豪,但其实在人们看来,它的声音是最难听的,吵得人心烦意乱,但在这片荒地里它的声音是不能少的,因为它在叫,人们就不会害怕了,心踏实了,可以安安心心的赶着牛赶着羊,唱着那些放牧歌,“哎——,放羊哟,放羊,羊儿快吃草哟,快吃草,长的壮哟,长的壮;哎——,放牛哟,放牛,牛儿快吃草哟,快吃草,长的壮哟,长的壮……”

    大爷们很喜欢这里,在这里似乎很清闲,早上赶着牛儿,驴儿,来到这里,把它们随意的放在这片荒地里,找一块地势稍高的平地,拾些干树枝,干杂草,烧一小堆火,拿出随身带着的烟锅杆(烟锅杆是用来抽旱烟的,这里叫草烟),从兜里小心翼翼的掏出那个使用几十年的却依然十分白亮只是有些被擦子擦过的痕迹没有半点铁锈的铁皮盒子,里面装的是已经切好卷好的短粗的一小截一小截黑褐色的草烟,拿一截出来,拿起烟锅杆,在地下轻轻敲两下烟锅,把草烟一端塞进烟锅里,烟嘴喂到嘴里,使劲嘬两下,“没漏气”,然后把烟锅凑到火上,嘬一嘬,“着了”,然后坐在火堆旁,安逸的抽着草烟,目光就注视着那一头头牲口。

    牛蛙们则牵着绳子把牛拽到草多的地方,吃完了,又找个草多的地方,把它牵过去,“来,来这里,这里草多,快吃,快吃”。牵一会儿牛,他们有跑到水旁边玩起水,不一会儿,又跑到草丛里捉起蛐儿蛐儿来。他们很爱和这些小动物们玩耍,捉了又放了,放了再捉,他们很有活力,不会在一个地方老待着,总是跑来跑去跳来跳去,一点也不嫌累,时不时还传来阵阵欢笑。 大爷们就在那儿边抽烟,边向火,边目睹着一切,看孩子们玩的开心,自己也跟着乐呵。

    放的差不多了,火堆也烧的只是也一些火炭了,大爷们就拿出从家里面带来的红薯,洋芋(土豆,这里叫洋芋),用木枝把火炭扒开,把红薯,洋芋放到火炭里,然后再把边上火炭扒到上面盖住,过上半个钟头左右,再扒出来,红薯和洋芋都熟了,大爷们就大声叫孩子们过来吃。

    孩子们拿起刚拔出的洋芋,又烫得把它扔了,把小手缩到嘴边,使劲吹着,“真烫”,大爷们就说:“别急,冷一冷。”,可是孩子们仍然一次次的尝试着拿起又一次次的缩回了小手。等凉的差不多了,大爷们就开始剥着皮,此时洋芋还是很烫的,但大爷们似乎习惯了这个温度,再说他们手上都是一层层厚厚的老茧,是感受不到烫的。小孩子们可就做不到了,他们只能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期待的望着大爷们手上的洋芋,“剥好了,快吃吧”,大爷们把剥好的洋芋递给孩子们,孩子们就开始狼吐虎咽的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笑着说:“真烫”。大爷们笑了笑,又开始为孩子们剥着下一个,孩子们吃完,为大爷们换上草烟,学着大爷们的模样,用嘴嘬一嘬,之后把烟锅杆放下,又跑去玩了。

    大爷们就在那剥着吃着,吃完,又拿起草烟杆,点着火,坐在那看着,笑着抽着烟。晌午一过,太阳已经跑到正中间,阳光有些刺眼,有些炎热,晒的人浑身发痒。牲口也放的差不多了,大爷们就牵着牛,赶着驴,孩子们就骑在驴上,牛上相伴回家了。

第六节

    村东头,也就是厂村的村口,那里有个废弃的窑厂文。是革时期五大队和六大队两个生产队一起打造的,听老一辈的人说以前窑厂日日夜夜不停的工作,窑厂烧制出来的砖瓦在周边范围都是最好的。

    烧砖需要有好的师傅,可在当时会烧的没有几个人,厂村窑厂的烧砖师傅都是到外县花高价钱请来的,村里几个年轻人也跟着师傅学了点技术,后来窑厂就被那几户人家承包去了,之后砖这个行业竞争也越来越来大,有的大老板在厂村向西面十几公里的山脚下办起了几亩地大的窑厂,这些小窑厂自然也没有了活路,再后来窑厂就再也没有那翻热闹的景象了。

    现在看着窑厂,到处长满杂草,窑洞口也被不知道是些什么杂物堵住了,再也没有人进去过,隔远了看就像一座小山,除了土和杂草没有其他什么东西。

    在十月的清晨,在这漆黑的空间了,你能够感受到的只是破败,荒凉,和阴森。

    他沉睡了,不,是死了,永久的死了,死的很彻底,因为他不可能再活过来,他死在了时代里,死在岁月中,它只剩下一具干枯的尸体,就摆在那个位置,没有人想过为他埋葬,没有人会去搬动他,甚至是靠近他,因为他早已不属于这个时代,没有人回去在意他,甚至人们都只觉得他就是在哪,但我们都看不见他,他只是一件摆设而已,甚至连摆设都算不上。因为他太平凡了,平凡到对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价值,人们自然忽视他的存在,任他被风吹雨打,与人们都无关。

    我的确觉得这场景十分惨淡,他生前富丽堂皇为全村人创造了多少价值,但死后却不被任何人提起,平凡到人们都想不起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不禁想要是我的一生如这般凄惨,到底还有什么价值,但我好像听他跟我说:“至少我活过一回,活过一回就好。”

    总是这样的,人们总是对于任何没有价值的东西都不会再一次次的提起,这不怪他们,谁都不怪,本就是如此谁都不会活在过去,只会活在现在和将来。

    也许有一天人们再想起把它拆了,那块地留着干点其他的什么有价值的事,那么那里又会是一片富丽堂皇,但不知道会不会再一次的死去了。但现在还没有人想起,也没有人愿意去想。

    十月清晨,厂村,天开始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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