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毛是我们在内蒙古凉城县下乡插队时的村里后生。那时的二毛不但干农活是把好手,还喜欢追时髦,整天和知青厮混在一起。
二毛和我走得很近,知青分家后,他还搬来行李和我做过伴。二毛还给我看过邻村一个叫挂兰的姑娘写给他的信。很可惜,二毛想从家里拿几尺布票送给挂兰也没能做到,因此很怪怨他的父母亲。
当时这里娶媳妇的彩礼虽说只要300块钱,但村里一个壮劳力一天的工分只有两毛钱。二毛上有大毛,下有三毛,家里给大毛娶了媳妇,到二毛这就干瞪眼了。眼瞅着挂兰被一个县城国营厂子的大龄工人送了彩礼娶走了,二毛伤心透了。和知青们混在一起,或许能使二毛暂时忘掉烦恼。
然而,几年后这样的日子也结束了。知青们陆续离开农村,有的被选调到城里当了工人,有的返城回了天津。我是在1971年就被选调到了呼铁局。
10年后,为给双胞胎儿子找保姆,我回了一次村里,见到了刚从山西煤矿打工回来的二毛。这次见到二毛,感觉他变得沉默寡言了,说起娶媳妇的事情,他无奈地说:“现在彩礼涨到两千块了。”
我那时在铁路上班,月工资也只有43块多钱,听到两千块也是望洋兴叹了。那些年,我因为子女多,生活负担一直很重,后来和二毛再没联系。
2016年,我已退休多年,想去曾经下乡的地方看看,就让二儿子开车带我回到阔别了30多年的村里。当年的许多熟人都已经作古了,却意外地获知二毛竞然正在我居住的呼和浩特!
村里人不知道二毛在呼市的地址,但知道他至今未娶。
回呼市后,我通过村里二毛的弟弟三毛,拐着弯和二毛联系上了。二毛没有手机,是借用别人的手机和我通的话。他说现在租住在岱洲营村。这地方地处大青山半坡,距我的住地挺远,我约他在双方半途的路边见面。
我乘公交车到了地方,二毛蹬着半旧的自行车来了。老年的二毛黒瘦,穿戴打扮还是村里人的形象,盛夏的天气,长褂外面套着长褂。
老弟兄见面恍如隔世,我拉住二毛坐下说话。但二毛硬拉我先去吃饭,而此时还不到饭点。俩人走了几条街,才找到一家在营业的莜面馆,就进去坐下等饭。趁二毛出去买烟酒的功夫,我把饭钱提前付了。
二毛买来烟酒和小菜。而我已戒掉烟酒,不喝酒亦不劝酒。二毛就自斟自饮,说起他的往事。他说很早就来了呼市,刚来时还找过我。二毛最津津乐道的是 ,他早年和别人合伙收购山羊绒拉到河北贩卖,挣了近百万,只不过都“瞎混”光了。二毛说起曾经出手就三五万地散尽钱财时,一付轻飘飘无怨无悔的样子。
但我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穷困潦倒的二毛,与挥金如土的百万富翁联系到一起。二毛还晒出他有两个近亲外甥在呼市,其中一个在市公安局任职,是有办法的人。没想到二毛在呼市还有这样的亲戚可依靠,使我感到欣慰。
吃饭时,二毛身上的手机响了。他说这是机主打来的电话。吃完饭,二毛急于去见机主,并说机主是个与他交往多年的女人。走出饭店的二毛似乎想起了什么。我说饭钱已经付了。二毛差点儿跟我急眼。
喝高了的二毛蹬着自行车走了,在人来车往的马路上逆行而去,拦也拦不住。
虽然和二毛一起吃了饭,但我总觉得和二毛没说多少话,只有等下次见面再细聊了。谁知,二毛这一去却失联了。
一夏天,二毛再没联系我,我拨打他留下的手机号码也无人接听。
到了秋天,我让二儿子再开车带上我,去岱洲营村 寻找二毛。巧的很,在残破的水泥上坡路上,正看到二毛奋力蹬着自行车缓慢上坡。此时已近中午,我让二毛放好自行车,坐上汽车去饭馆吃饭。
二毛解释着失联的原因,他说在一次醉酒后,倒在路边睡过去,手机和口袋里的钱以及身份证都被人掏走了。我要送二毛一个手机,他说外甥已经送给他一个了。我问现在的手机号码,想给他充进点话费。二毛又说还没上号。我千叮咛万嘱咐,上了号一定给我打电话。
回家后,久等不到二毛的电话,又是失联的征兆。想起二毛奋力蹬车上坡的样子,我就把自家闲置的一辆电动自行车换了一组新电池,骑过去送给二毛。
在岱洲营村四处打听了一气,最后在一个农家院的一间小土房里找到了二毛。二毛又以挺古怪的理由解释着再次失联的原因。我想,老弟兄都混到这份了,就不能去较真了,纵有编造之嫌,也都付诸笑谈吧!
我问起他和挂兰的事,这事应该是二毛一生中最为刻骨铭心的。二毛说,挂兰曾来呼市和他生活了几年,后来去香港继承她姑姑的遗产,走时他还送给挂兰5万块钱。这事不知是真是假,但听了这个不错的结局,使我为二毛抱憾多年的心情得以舒展了。
这次和二毛分手后,没过几天他就给我打来电话,说是去后山银矿打工去了。这之后,他不再接听我的电话了。
快过完春节,长时间失联的二毛才给我打来电话,说他肚子开刀做了手术,刚刚出院。
二毛一个“手术后刚出院”,就把失联几个月的解释都省去了。我约他逛大召庙会。二毛逛街时步伐如常,不像刚做过开肚手术的人。
中午我请二毛在大召饭馆吃饭。吃饭时,他摘下帽子,给我看头顶一道一寸多长刚拆了线的伤口,说是不久前和朋友喝酒时,与人打架所致。
看到二毛穷困潦倒的样子,我很想帮他改变现状,就提议让他找那个在公安局任职的外甥,看能不能承包一个收费停车场,我帮他经营管理,启动资金也由我想办法解决。二毛兴奋起来,说这事他外甥肯定能办到。
分手后,我给二毛打电话催办停车场的事。但他整天处于醉酒状态,有时甚至不知电话这头的我是谁了。无奈之下,我决定去和他面谈,让他不要贻误。
我乘公交车到了山下。二毛接了我的电话,带着几分醉态步行下山来接我。见了我,二毛说为了接我,打发走了清早就找他来喝酒的人。因为要走很远的上坡路,我问他怎么不骑电动车?二毛说,前几天骑了一次,车子跌倒后车把顶住肋骨,现在还疼。想象他醉酒骑电动自行车的危险,便不提此事。
乏乏地走到二毛的住处,只见屋里窄小的空地上摆满了空酒瓶。和二毛说话的功夫,先后来了两拨酒友,有的还提着烧酒。有两个酒友不顾二毛有客人在场,坐下不走了。二毛只得给他们倒上酒喝开了。
酒友都是租住在岱洲营村的外来务工人员,而且酒风极其恶劣,二毛的光棍屋成了这些酒徒的集聚之地。
这使我想起了二毛头顶上的伤口,也似乎找到了二毛屡屡失联的原因。我和二毛说了要说的话,并告诫他千万不要贪酒误事。
但分手后,二毛又玩起了失联,这次是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感觉那个朴实、真诚而又生不逢时的二毛,已经永远定格在了那个年代。而再次失联的二毛,形象变得模糊了,而且渐行渐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