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中摔摔打打、骂骂咧咧中,母亲不改初衷,坚持做豆腐!
我极度讨厌推磨转磨,多少次恨不得搬着石磨扔进河里(事实上,我也搬不动)。
放学后,我赖在教室里,磨磨蹭蹭地,不想早回家。
书背了,作业写好了,也没有课外书可读,找不到耽搁的理由了,把书包揣进桌肚,然后耷拉着脑袋,一步三摇地往外走。
没走多远,传来母亲长长的喊声,我立刻加快脚步,抄近路,跳河沟,跨田埂,一路跑着回家。
母亲站在屋后的榆树下,一脸的焦急。
天色将晚,她一人无法既推磨,又喂豆。
我心里有气、嘴里抱怨,但双手不敢懈怠,即刻上前推磨。
一天一天吵吵嚷嚷,周而复始骂骂咧咧,我们厌倦了这种生活,但又奈何不得。
我一直是个懵懵懂懂的人,对于生活没有过多的向往与憧憬,也不会为此作出具体的规划。
春去秋来,一天重复一天,千篇一律,如此而已。
没有料到,初三的中考,我被县级高中录取了,而且是全乡的唯一。
我所就读的乡中学,汇聚全乡干部子弟和普通农民的孩子,除了我之外,最好的考进镇中学。
按照现在的排名,我考的是一类高中,那会,还没有市里高中对农村招录一说。
这在小小的村庄,引起了轰动。
因为初中三年,所有的作业与读书,我基本在学校里完成,放学回家,包括周末,我都把书包留在教室,回家得干活。
全乡没有一家书店,也没有课外书可读,带书包回家干嘛?
这并非说我聪明,相反,我比较迟钝,还有后知后觉,这在我的高考,以及后来的工作与生活中有充分的体现。
当时的我,之所以成绩好,主要源于我小小的虚荣心。
譬如语文,别人成语解释,背得吞吞吐吐,我把整个课文背得滚瓜烂熟。
尤其老师把我的作文,当作范文在课堂上讲解,我把头昂得高高,开心得不得了。
譬如英语,课堂上,老师连续几个同学站起来,他们连单词也拼不出来 。
老师咬牙切齿,然后手一指,你看看,看你们,都学的什么?都站好,来来来,听听江二丫,看她怎么学英语!
我从座位上,成竹在胸地站了起来,然后一字不落地把整篇英语课文背出来。
同学们,都向我投来羡慕的目光,包括那些公社干部的子女。
那一刻,我的虚荣心膨胀到极点。
没错,老师只要求背诵单词,而我背诵整篇课文,而且还根据读音,主动反刍出音标的读法,而老师从来没有教过音标。
数理化也是如此,我都努力考满分,争取靠第一。
那时的学生,干农活为主,都不怎么学习,所以,年少无知的我,为了那点虚荣心,比别人多用功多努力,成绩自然脱颖而出。
我虽然不把书包带回家,但是,跳毽子的空档,我把政治地理背了;我在推磨的中间,想通了数学解题步骤;走在上学放学的路上,我把作文想好了……
我都在用笨功夫。
笨笨的,居然觉得高中上不上都无所谓。
听说我考上了县高中,一家人没有表现出太多的高兴。
告诉母亲,我不想读高中,花费太多。
不得不说,我虽然不聪明,但是特别懂事,舍不得父母因为我读书花太多的钱。
母亲在低头晃豆腐浆,她说嗯,不读就不读吧,回家一心一意地帮助我做豆腐。
正在烧火的我,从锅膛口跳到门外,打死也不做豆腐,我可以整天打箔子挣钱。
母亲又说,打箔子又发不了财,那就给你去学个手艺,做衣服,剃头,都行。
我默不作声了,学裁缝,学理发,哪一样好呢?
对于周年蜗居弹丸之地的母亲来说,县城是遥远的大城市,读书三年要花多少钱,母亲心里没底,她不想我跟三哥一样,天天是咸菜就大麦饼。
小街上,我帮母亲收拾豆腐摊。
我的英语老师,也是学校校长,恭喜母亲我考上高中。
我说不上学了,回家做豆腐。
孙老师当即批评母亲:多少人家想考考不上,你居然让她辍学回家,帮你做豆腐,你什么脑筋?
一向能说会道的母亲,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一二三。
第二天下午,孙老师特地来我家,把我从石磨旁边拉开,骂母亲死脑筋。
母亲给老师点上一根烟,陪着笑脸。
读不读高中,我无所谓。
母亲既然同意,我就去(除了跟路,我从小就听话)。
但我跟母亲提出条件,就是不能再做豆腐,否则我不去县中。
我不在家,就少了一个推磨的帮手,母亲会更辛苦,更着急,也更容易发脾气。
开学的前一个星期,母亲终于答应,不再做豆腐。
我的学费来源于我编了一个暑假的柴帘,每条柴帘可以赚一毛。
开学了,我独自背着行囊去县城。
这是我第一次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