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参与迎新班10月作业
凌晨五点的电话铃响起,急促的铃声把寂静的房间扯出一道口子。
晨希手里紧握着的那把水果刀,上面的血迹已经干透。她裂着嘴角朝相框里的女人笑,目光随即移向一旁相框里的木槿花标本,满是血丝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烁,如同一头嗜血的小狼。
每日凌晨五点的电话再也不会有人接了,因为应该接电话的那个人,此时正坐躺在晨希床边的沙发上,看起来安详得就像睡着了。胸口那暗红色的血迹盛开着,晨希歪着脑袋想:和院子里种的木槿花一样好看。
尖锐的电话铃在昏暗的小屋里响了一遍又一遍。她突然冷笑一声,抑制不住的畅快涌上心头,水果刀从手中滑落。接着,她走向窗,轻松地拨开了沉重的灰蓝色窗帘。
院子里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再往远处看看,有一颗明亮的星星垂在天边。
心上那只黝黑有力的大手松开了。
走到电话机前,她拔掉那恼人的电话线,铃声戛然而止。此时的电话静静地摆在梳妆台上,像极了沙发上的阿莲。
晨希杀了阿莲。
那个来她家,跟她打招呼说“以后就由我陪着你”的那个人。
一
阿莲头发挽成一个高高的髻,皮肤白皙,耳朵有耳洞,却没有带任何饰品,笑起来如她的名字一样好看。
“晨希你好,我是阿莲。是你的新家庭教师,以后就由我陪着你了。”
那天有微风从门缝中吹进来,闷闷的房间中有若有似无的花香。
“你的名字是妈妈取的吗?晨希晨希,就是早上的希望,是个好名字呢!”阿莲低着头给晨希梳头发。她冲着镜子里的女孩儿笑,眼睛弯弯的,眉毛的颜色浓过女孩儿的,却很细长,透着一丝成熟女人的妩媚。
晨希也从镜子里抬眸看阿莲白净的脸,好看得如同天上的月亮,甚至比过了相框里的妈妈。
她没有说话,阿莲也没有在意,眼神温柔。柔软的手指绕着女孩儿细细的头发,轻轻梳理,宛若珍宝。
凌晨五点的电话,让阿莲住了下来。
晨希小小的心里,掉进了一只小虫,轻轻慢慢啃食着她。
阿莲来了以后,晨希像偷看之前那些来过的女人一样偷看她。
接完了每天凌晨五点的电话之后,阿莲会花几分钟转告她电话那头的嘱咐,然后回到她自己的房间睡两个小时。早上七点,等晨希醒来时,阿莲一般都在花园里,只需要她把厚重的窗帘拉开一点点,就能看见。有时候阿莲在浇花,有时候在除草,有时候阿莲还会拿着铲子翻土施肥,像相框里的妈妈以前做的那样。有时候还没睁开眼就能闻到花的香味,暖香弥漫在小小的屋子里,让晨希有一瞬间的迷离。
“这是什么花?”这是阿莲来了两个月,晨希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啊,这是木槿花,朝开暮落,很美吧!”阿莲把插着木槿花的小瓷瓶往女孩儿的床边再挪近了些,想让她看得更正切些。
晨希端详着那红色的柔软的花瓣,伸出一只手指触碰上面晶莹的露珠。凉凉的奇妙感觉,从指尖直达心里。
“今早上刚摘的,小露珠可爱吧!虽然它有很多种颜色,但我最喜欢红色,因为红色让人感觉到生命的热情。”阿莲说得很慢。
生命的热情?晨希并不是很能理解。从懂事开始,她的世界就很小,小得只有这个小房间。爸爸只在凌晨五点的电话里出现,妈妈也冰冷地摆在相框里。身边来了又走的人很多,她却一个都想不起来。没有人教过她生命的热情,她只喜欢静静地观察。
她把阿莲送给她的木槿花,花了一个星期做成标本,用相框装起来,摆在妈妈的旁边。 做成标本是保存美好最好的方式,这是她从一本书上看来的,很早之前她就想这么做了,可惜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东西。那天晚上,她抱着木槿花标本睡得很沉。
心里的小虫子渐渐长大。
阿莲的歌声从门缝外面传过来,晨希从门缝偷偷看,看见阿莲系着围裙在熨烫她的衣服。白色的挂脖围裙系在阿莲细细的腰肢上,衬托得她的身姿曼妙无比。
阿莲好像发现了她,脸朝这边看过来,她赶紧关上了门。
九点到下午四点是学习时间,中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
阿莲会教晨希画画和阅读。晨希很喜欢。
以前别人当她的家庭教师的时候,她也画画,只不过她从来不按照她们教的那样画。她喜欢画她梦中的世界,那些缥缈的、抽象的、巨大的、渺小的、怪异的、神秘形象符号。她以为会得到夸奖,可是,当她看见她们看她时怪异恐惧的眼神,她就明白了。那些画,只有少部分人懂,或者说,只有她自己懂。所以,画要藏起来,别让人发现。
可是在阿莲面前,她想要被发现。
她用大片的红,和一半女人的脸,画了一幅画。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画得最满意的一幅。
“这是木槿花吗?”阿莲好听的声音从晨希的头顶流淌过来。
晨希有点紧张,抬起头来看阿莲,用眼神默认。然后她就看到阿莲用她纤长白皙的手指划过画上那个女人的脸。
“这张脸是我吗?”
原来她懂。
阿莲夸晨希的画是从星星上来的。
“你也是从星星上来的孩子,晨希。”阿莲看着晨希的眼睛说,“我喜欢你的画,所以不要藏起来,我们一起来探索,一起来感受画画的乐趣。”
晨希觉得阿莲的眼睛亮亮的,像星空一样璀璨。
她尝试着用画笔在纸上画出阿莲描述的模样,听着画笔摩擦在素描纸上的“沙沙”的声音,她的心痒痒的,一只小虫子探出头来,似乎对着她笑了。
二
爸爸要回来了。
阿莲告诉她,爸爸会在她生日的前一天从那个遥远的地方,跨越大半个地球回来。
“晨希你高兴吗?你的爸爸要回来了,我给你订了个小蛋糕,我们三个一起过。”阿莲刚刚挂了电话,声音有些紧张。一天后,将是她与那个每日电话汇报工作的男人,第一次的见面。
晨希并没有感觉到有多高兴,因为她的爸爸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存在于凌晨五点的电话里的人罢了。就像画里的抽象符号一样模糊不清。她甚至有点不明就里的紧张,这种紧张感让她感到烦躁。
“你高兴吗?”晨希看着阿莲微红的脸,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问。“你高兴了,我就高兴。”
“我当然高兴,我替你高兴!”阿莲看着晨希,目光真诚清澈、温柔如水。
得到肯定的回答,晨希努力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了呢?明明爸爸飞走之后,阿莲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可那天她从寂静的深夜醒来,阿莲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格外清晰。声音甜得像浸了晨希吃不惯的蜜,她叫那个人“蓝先生”。
蓝先生,是晨希电话里的爸爸。那个不熟悉的爸爸,此时是阿莲快乐的所在。她有些嫉妒,又涌上来些莫名的欣喜。
从那时候开始,她每天晚上就下意识地醒来,听晨希和“蓝先生”通电话。
阿莲靠在二楼的木围栏上,肩膀抖动着,有小声的啜泣声,她在哭。
晨希的心麻麻痒痒,闷疼的感觉,想让她扒开自己的皮肉,把心上的那条小虫子拔出来。她趴在门上,从门缝往外看,软软的指甲把门框抠出了印子。原本因为阿莲每周的修剪,漂亮的短甲,此时破败不堪,显现出血痕。
爸爸回来的那天,阿莲穿着合身的旗袍,盘着发,笑容大方得体,她红扑扑的小脸像月亮一样好看。为什么短短的两个月,她就变了样?那弯弯的眼睛变成了海。晨希想不明白,在梦里反复想,那双像海一样湿漉漉的眼睛像咒语一样缠着她,使她喘不过来气,只有搂着木槿花标本,才能让她勉强安睡一会儿。
睁开眼,是无尽的黑暗。明明以前很喜欢黑夜的晨希,竟然有些不自在。仿佛心里的虫子突然变得疯狂,大口啃噬那猩红的脏器。
阿莲没有来时,她喜欢黑夜。如同八年前一样的无数个夜晚,漆黑,看不见一丝光亮的夜晚,让她感觉安心。她习惯了躲在黑暗里,就算太阳升起,也绝不拉开窗帘。
她从别的家庭教师口中听到过“她不是正常的孩子”、“她很危险”的闲言碎语。平静苍白的面庞下,一颗心被凭空出现的一把刀子,准确无误地插入左心房。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只有空洞和麻麻痒痒的感觉弥漫全身。
“那些画是恶魔才能画出来的吧!都是红色黑色的颜料,正常的孩子怎么会画这些?”
“……她有时候会偷看我,眼神阴森、不怀好意,盯得我发毛。”
“不行,我待不下去……”
“是你说付我高额的薪水我才来当她的家庭教师的,说的好听,我也只不过是个住家护工阿姨而已。”
“……你需要的是心理医生,而不是住家阿姨。”
……
小小的她在那利剑般的电话对话中,变成了一匹嗜血的小狼,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四处逃窜。只想拔掉那弯曲缠绕的电话线,再撕碎啃咬吃掉!
三
阿莲就这么出现了,在她睁开猩红的眸子时,看见了一束月光。那束月光长出了白皙柔软的手,一下一下给她梳头发。然后把一朵火红的木槿花插在了她细细的发上,还夸她好看。
晨希的月光,这么快就要消失了。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星星的模样。
是谁夺走了它?
她望向相框里的妈妈,想问问她。可是,相框里的女人只是微笑着,风吹起她的裙摆,无声无息。最后,晨希怎么也看不清相框里的人的模样。仿佛她从来不曾认识那个女人一般。
晨希抓起木质的相框,凑近些、再凑近些,想要好好看清楚相框里的妈妈,相框后面的木刺扎进了她的食指都浑然不觉。她感觉有一丝痒,抬手看到一粒火红色的露珠冒了出来,就像在木槿花瓣上看到的那样。再往相框里的女人看时,阿莲的脸和女人的脸重合了。
蓝先生带走了她,那么也会带走她吗?
晨希把手指头含在嘴里,生命的热情随着唾液从咸变淡。
忽然,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在喋喋不休中,声音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清晰。
把她留下来,不要留给他!
留下来的最好的办法,得仔细想想,好好想想。
她把妈妈的相框放在小小的木槿花标本旁边,鲜红美好,一个想法如星星般闪烁。
阿莲眼睛红红的,给晨希削苹果。她白皙柔软如月光的手,灵活地推着刀。刀刃在昏暗的台灯下,闪着光。
晨希拿起自己的牛奶,然后往阿莲的杯子里倒了半杯。没有说话。
“是要我陪你一起喝吗?”阿莲放下苹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额前垂下的发丝,挡住了她微红的海。
晨希点点头,看着她的眼睛,还是没有说话。
“你是想让我先喝吗?”阿莲端起桌上的杯子。
晨希的眼睛因为刀刃反射的光芒,看不清阿莲是否是笑了。
然后,阿莲躺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晨希紧紧拥抱着阿莲,那只小虫此时如此安静,不再啃噬她的心。她感到无比安心。阿莲在她怀里沉沉地睡着,任由晨希的四肢紧紧缠着她,就像画里画的那朵木槿花。
黑沉的夜空中,一颗星星悄无声息地升起,闪耀着,像是在呼吸。在阿莲胸口的,暗红色的木槿花徐徐盛开。风从门缝中绕进来,有一丝腥甜。她安详地睡着,眼角的泪痕还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