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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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拜访婉妤阿姨家还是在去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老人家今年快要60岁了。去她家拜访的第一个原因是因为我和她儿子的关系特别好,第二个原因则是她的母亲是一位德才兼备的老艺术家,生平之事总是能够让我们这些小辈心生敬仰之情。

还记得上次拜访的时候,婉妤阿姨给我们拿出了她平生最珍贵的一件东西——一本非常具有年代感的《新华字典》。

婉妤阿姨将这本老式《新华字典》保存的非常完好,即使是时间过了这么多年,它的页数乃至封皮依旧新灿灿如同刚印刷出来的一样。

我问婉妤阿姨,一本《新华字典》为何保存的这么小心,像珍宝一样。

婉妤阿姨笑了笑,之后就给我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2

1977年中国恢复了高考后,有将近570万考生参加了高考。她理所当然也是其中一位参加废止了长达11年统一高考之后的第一批考生,而且很庆幸的是她竟然考上了当时位于北方的某所大学。就这样,如同当年参军一般浩浩荡荡的人潮,再次上演在了她们这些新晋的大学生们身上。

那时候的大学生,是多么稀罕的宝贝,记得临行的时候,她的父亲还专门用了他半个月挣来的钱给她买了一支纯黑色的钢笔,只不过那支钢笔她在上了大学之后就送了人。

当年的她只有21岁,就独自一个人背着行李坐着火车来到了人人都向往的大学天堂,对知识的渴望、对大学的期盼无不变成了当时每一个青年男女日思夜想的梦。

在上大学的前两年,她一直都是一个勤勤恳恳、温文尔雅完成着自己的大学梦的女孩。

直到之后的一个夏天,学校为了国庆而举办的文艺晚会,她认识了一个男孩。

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离开过她的记忆,直到今日也是如此。

3

那场文艺晚会是跟她临近的一个机床加工场联合举办的,当时的口号是什么,她现在也记不太清楚了,她只知道当时在她们学校演出完了之后,还在机床加工厂又去演了一次。正是那次演出,让她认识了他,也让她们慢慢的熟悉了起来。

他是来自一个比较远的农村山区,因为家里穷的缘故,他不得不放弃上学将唯一的机会留给了自己的弟弟。

他后来跟她说,他来到城市已经差不多十年了,他当初是跟着自己远房的叔叔一起来的,因为自己的叔叔是这里唯一一个技术基地比较好的老师傅,所以厂子才会收他,让他的叔叔亲自带着他。

那年他来的时候才刚满十二岁,而母亲唯一在走的时候只给他准备了一套换洗的衣服,其它什么都没有。毕竟那时候家里除了刚刚能填饱肚子的一点粮食之外,还能有什么可准备的呢?

他那年走的时候,叔叔快速的走在前面,没有等他,脚后跟弹起的尘土就像驴子打了滚一样。他回过头看见母亲眼角泛出的泪水,便飞快的向着叔叔的方向追了过去,再也没有敢回头。

而来到这里将近十年时间,他只回去过三次,每次都是叔叔将自己的钱带回到家里,偶尔在家的弟弟还会时不时的写上一份信拖叔叔给带来。

每次看信的时候,他总会找个没人的地儿,偷偷的抹一抹眼泪。

她跟他的相识是在那场晚会前,当时她们是前去排练,熟悉场地。而他呢,是场子里唯一一位能够写出漂亮汉字的人,或许她跟他的缘分,正是他那一手漂亮的汉字。

演出结束之后,她就特意找到了他,虽然说当时的她是一名大学生,可在写的漂亮字体这方面,她与他差了不仅一个十万八千里。他的字体,柔中带着刚烈,却不显得粗暴,硬中藏有一丝婉约,细腻而不显得矫情。像极了一位仙女,超凡脱俗的气质让她心生羡慕和痴迷。

她请他教她如何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

他很爽快,不带一丝犹豫就答应了。从那之后,一有时间她就跑到他们厂里让他亲自教她,没有时间的话,她就和他逐渐的写起了信。

就这样一来二去的她们也熟悉了起来,到了后来,连得他厂子里的人都以为她们是在找对象。那时候的他已然成为了厂子里的顶梁柱,长达十年的时间让他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子活脱脱的变成了一个厂子里不可或缺的人物。

那时候,他手里徒弟的年龄都比他大。

有一次她去找他,正逢他叔叔因为年龄过大,无法再待在厂子里,所以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回家。他去送他的时候,正好她们撞见了,于是就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那天,她拿着父亲临上大学的时候送她的那支纯黑色的钢笔,准备送给他作为礼物。因为她很多次去学字的时候,他手里的那支已经被磨得不像样子的笔根本写不出什么好字了,在她看来一支好的钢笔必须配得上写的一手好字的人,而他,只能是唯一的人选。所以,她准备把它送给他。

那天吃饭的时候,叔叔跟他说,这十年以来他挣的所有的钱都给了他的母亲,而他的母亲已经在乡下给他相了一门亲事,不久后他就会托人把那家女娃的照片给送过来,没啥意见的话就准备结婚的事了。

他叔叔说完之后,还特意用眼角向她瞟了一眼,然后又看了他一眼。

他没说话,只是啪啦了两口碗里的饭,简单的“嗯”了一声。

送完他叔叔之后,他就像没了魂一样,一路也不怎么说话。她也不敢问他,一直装在兜里的钢笔那天也没能送出去。

4

那天结束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也不怎么与她来信,即使是她过去找他,他也闷闷不乐。

她问他原由,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不说,继续忙着他手里的事情,厂子里的人也都很奇怪。

其实她是知道原由的,二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要说不懂那是不可能的。她知道他一直偷偷的喜欢她,只是他不敢说而已。

他好面子,也挺害羞,她想这也是他最淳朴、最单纯的一面了。

她将兜里的钢笔塞进他手里之后,就一溜烟的跑回了学校,回到宿舍就马不停蹄的给他写了一封信。要知道,那个年代哪有女生主动表白的,要是当面她也不敢,所以她就给他写了一封算是表白的信吧。

信中她表达了对他的钦慕之心,也很赞赏他的为人品性,她告诉他,如果他愿意能等她几年,毕了业,她就跟他在一起。

很快,他收到信后第一时间就跑到学校来找她了。不过,脸颊还是红晕一片,她嘲笑他胆子太小,还不如一个女的。

那之后,捅破了夹在她们中间的那层玻璃纸,她们就在一起了,不过虽然她们在一起了,但在那个年代思想毕竟还很落后,她们一直坚持着她们的地下恋情。在她的脑海中映像最深的一次约会就是那晚一起看星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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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现在她还依稀记得那晚的星星是那么的明亮与闪烁,星空如此灿烂,她们躺在草坪上就那样一直一直看着星星,美的她都想连呼吸都停顿下来。

那晚,她们连手都没拉,也没怎么说话,彼此之间心领神会,直到星星将她彻底催眠。醒来之后才发现,她身上盖着他的外套,他一晚上就那样静静的守护了她一夜。

以后的日子里,表面上她们像往常一样,她是他的学生,他是她的教字老师,虽然她们没有现代这样快速便捷的网络,但一封信却完全足以表达她与他之间的思念。

可是没过多久,他家里给相的对象就来厂子里找他来了,那次,她正好也遇见了。他家里给相的对象是他们村子里的姑娘,比他大了一岁,生的眉清目秀,扎着马尾辫子,也不太爱说话。

他让女人回去,可女人偏偏就不回去,惹得厂子里的人时不时的瞎起哄。他不理会她,女人就低着头不说话一直站在厂子里,他走到哪,她就跟到那。

有时候惹得他气了,就推搡她一把,可女人又会走过来站在她的旁边。他没办法,干脆当做了空气,理都不理。

那几天她就没再去找他,她知道他也心烦意乱,唯独她与他联系的还是书信。信中他告诉她,他不会和那个在一起,他要等她。

她回复,好,那你就等她,到时候她们一起白头、黄昏、散步。

他总归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因为实在不忍女人一个人来到城里,无亲无故。又不想她一口吃的喝的都没有,于是就把女人安顿在了厂子里,好说歹说劝她回去,可女人就是死了心,说相中了就是他的人,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他无语,说自己有了喜欢的人。

女人又道,那自己就做小的。

他无奈,只能夺门而出。

之后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女人一直没有打算回去,他也一直没放弃劝她回去。来到厂子里,女人就主动帮忙打扫起了卫生,做起了饭,还偷偷的把他的衣服大到外套,小到裤头都给洗了一遍又一遍。惹得厂子里的一群男人都闹哄着把自己的衣服拿了出来,女人也不嫌弃,索性都给洗了。

无论他把自己的衣服藏在什么地方,女人都能翻得出来,之后他也就懒得再藏了。

自从跟他相了对象的女人来了厂子里,她就很少主动的去找他,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来找她。

那时候的她,对于发生这样的事情不免还是有些尴尬。但她知道,他钟情的人只是她。

可谁知道,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就那么突然的消失了,毫无征兆。

5

她记得在一次见面之后,因为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加之他家里给相的女人还在,为了避免让他尴尬所以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去找他,信也隔好几天才写一次。

可就在那时候,她写给他的信也不见他给她回,也好长时间不来主动找她了,她还天真的以为他在跟她闹小孩子脾气,索性就跟他玩了一玩,她也好几天没给他写信。但越到后来,她越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就算跟她闹小脾气,也不会这么长时间不理会她。她总觉得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于是她借了舍友的自行车疯狂般的朝他厂子里骑去。

到了厂子里,她转遍了工厂的各个角落,看了他的宿舍,而他的床铺早已空空如也。

那一刻她脑子里完全是懵着的,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的心就像那大鼓一样,被击打的感觉气都上不来。

她开始急了,她了解中的他是不会向她不辞而别的。她开始找那个他家里给相的女人,可厂子里转遍也不见她

她下意识的以为他抛弃她了,但这种借口根本无法堵住他对她的爱,他不会抛弃她的。

于是她找到了他曾经带过的一个徒弟问他,盘问了很久他也不愿意说,他说他答应师父的不能说。

最终在她眼泪婆娑万般请求下了跪之后,他才告诉她他出了事。

因为一个新来的工人不懂得操作机器,手被压在了车床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急忙冲向了电闸。

巨大的电流贯通了他全身上下,烧焦了他的两只胳膊,虽然命被保了下来,但那个年代唯一靠手吃饭的两只胳膊没了,他被截肢了。

他回了老家,那个女人陪着他。

知道了那个消息后的她一直无法保持清醒的状态,她哭到睡着,又从梦中哭着醒来。

那天从工厂里出来之后,他的徒弟给了她一本全新的《新华字典》,那是这个月刚刚发了工资他买来准备送给她的,可最终还是没能来得及亲自送给她。

那晚,她在床上就那么傻乎乎的坐了一晚上。

第二天,她的两条腿完全是发软的,发软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没有睡觉,她是怕了,怕再也见不到他,那种难过她这一辈子也再没感受到过。

请了假买好了车票,带着他买的那本《新华字典》她就找他去了。

他的家在很远的一个偏僻的农村,班车无法直接开到他们村子里,她坐的第一辆班车整整坐了10个小时,从早上六点坐的车到下午4点就到了他们村子所在的镇里。而镇里也没有开往他们村子的汽车,她去的那天正好逢镇子的开集日子,她从上集头问到下集的时候,终于有个老汉愿意用驴车顺路载她一程,前提是把她的围巾送给他,他说他女儿带上的话会更好看,她就答应了,那时候,别说是一条围巾了,就算把她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他,她都愿意。

他的驴车是前面一条驴,后面拉着一个木质的车厢,轮子是汽车轮子,这样走起来倒还快点。

车厢里面装满了给村子里人赶集的东西,她就坐在车厢的一侧,他在前面拉着驴走。

一路上,她们倒也偶尔说说话。

他好奇问她像她这么一个来自城市里的女娃,皮肤水灵灵、穿的洋里洋气的为啥要来农村这地方。

她没说她要找他,她只是说来寻个亲戚。

老汉的年龄也快六十岁的样子,奇怪的是他竟然走在驴的前面,他几乎蹦跳着拉着驴走的。

他的村子是这个镇子上离的最远的,赶驴车的话至少也要五六个个钟头才能到。那晚,她坐在通往他家的驴车上再次看见了她们之前看到过的那场美丽的星空,只不过在她旁边的,除了那本书,还有个老汉和一头驴,没有他。

或许是因为夜晚的过于安静,或许是老汉来了兴致,他在清了清一声嗓子之后唱起了信天翁。

远方的人请问你来自哪里

你可曾听说过她的美丽

她带着她的心托付给流云

多年以前播撒在养她的土地

流浪的人请问你来自哪里

你可曾看见过她的美丽

她清澈的眼睛是否还多情

可曾听见她心底忧伤的声音

从南往北的大雁她问问你

你能否将她的思念带去

不管是日落还是黎明

夜如此空旷,山又如此孤寂。老人的信天翁就这样不停的传荡在被这无尽黑夜包裹住的山间小路上,也同时早已泛滥了她心中那丝包裹不住的心事。

她告诉了他的名字,老汉拉着驴车把她送到了他家门口,临行前,她掏出了一张十块钱给了老汉,但老汉没要,他说,这么好的一条围巾就够了,十块钱太大,他不敢要。于是他牵着驴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站在门前,两扇早已腐朽的木门张开着立在两侧,院子的中间摆放着一台小小的磨盘,上面铺满了一层还未磨成粉的玉米粒,三间低矮破旧的房子里只有一间还亮着灯。她久久的矗立在门前,就像一尊雕像一般久久的站在他家的门口,她一动都不敢动,她害怕却又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她以为时间就会那样静止了,可终于在那间亮着灯的屋子里,让她既害怕又期待的事情出现了。

一位老妇端着盆子缓慢的走了出来,看见门外站着的人影,或许是晚上看不见的缘故,先是一怔。随即再反应过来之后才小声问着:

“你找谁啊?”

“请问是孙建平家吗?”她的声音小而颤抖。

“你是谁啊?”老妇还是有些警惕,毕竟大半夜的,要是村里的人早都进屋里来了。

这时,亮着灯的屋子里又走出来了一个人,透过屋里光的映衬,她看出来了,走出来的是一个女人,就是之前厂子里来的那个女人。

那女人倒也胆大,径直走了过来,看到是她之后,不免一怔。

“你怎么来了?”显然这女人也是知道她的,不过她此刻却是满脸的吃惊。女人没想到她会不远万里找到这里,当初出了事走的时候,孙建平万般嘱咐不要告诉她,可现在,她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我想见见孙建平。”他是她的男朋友,此刻却用一种恳求的语气对着一个毫无干系的女人说着,她的心如刀子乱捅一般的疼。

女人看着她,良久没有说话。她知道女人心里想着什么。

“花儿,她是谁啊?”老妇走了上来,瞅着女人的脸色并不是很好。

而老妇在看了一眼此刻站在门口的女孩穿着光鲜亮丽、明显是来自城市里的女娃之后,竟低头不说话了。

“花儿啊,带她进去吧,这么远的,估计也坐了一天的车,累了。”老妇说完之后,再什么都没说,只是端着盆子就那么走了。

女人怔了怔,也叹了一口气,将她领了进去。

孙建平就那样平平的躺在炕上,她进去的时候,他早已睡着。

她跟女人一块走进来的,女人只待了不到一分钟,就又转身出去了。

女人关门的那一瞬间,她的眼泪就已经夺眶而出。

他的两侧因为伤口还没有愈合好,显得血迹斑斑。

她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一丁点的勇气了,就连早上出校门、坐汽车、哪怕坐驴车她满脑子里想的还是他,她一直在想见到他第一面的时候该说些什么,该怎么做,她还特意鼓励自己不要流眼泪,不要让他看到自己哭的样子。

可现在,她找到他了,也站在他的面前,可她还是不敢走上前去,眼泪也早就流干了。

他疼的哼了一声,就算有多么不舒服,他都不敢动一下,哪怕只是稍微那么一丁点。

他似乎感觉有那么一点不对劲,她之前曾听人说,两个真心相爱的人是心灵相通的,她不知道对还是不对。

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吃力的睁开往她的方向瞟,但还是因为范围不够,他看不到。可他似乎还是感觉不对劲,忍着剧痛想要转动头部,随之就会被疼的小声哼起来。

她终于看不下去了,红着眼走到了他的面前。

那一刻,她清楚的看见他眼里泛动着的泪花。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他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但依旧隐藏不了他疼痛难忍的神情。

“几天不见,你偷偷跑到这里一个人度假来了?”她只是想化解一下尴尬,没想到却惹得他笑了起来,这一笑不打紧,却疼的他全身缩了一下,立马不敢动弹。

于是,她赶紧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屋外的院子里,老妇跟女人坐在一块,二人良久没有说话。

最终女人先开了口:“他们两个聊天,他的身子骨能受的了吗?不疼吗?”女人的眼睛一直盯着天空深处的一颗星星,具体是那颗,她也不清楚,天上那么多星星,她怎么分得清楚。

“那孩子愿意啊。”尚久,老妇说了句。

“可就是难为你了。”又接着说道。

“妈,这有啥难为的啊,嫁了这家人就不说客套话了,这我的命,我认。”女人的眼睛依旧没离开过天空,此刻不知是她眼神的深邃,还是黑夜的空旷,总之能够看出一股凄凉的忧伤。仿佛从女人的眼中就已然能够看出她这辈子的路该怎么走了。

整整一个晚上,屋子里的她就那么静静的坐着,看着他疼醒,又睡着,来来回回好几个循环。每次他醒来都会看看她,而她也会对着他浅浅的一笑,然后,他便再次睡了过去。

今晚的她就像那次约会中的他,那次他守护了她整整一夜。这次,她守护了他整整一夜。那次他想拉她的手却没敢,这才她想拉他的手却没有。

那一晚,屋子外面的女人也没睡着,在椅子上整整坐了一晚。

6

就这样,她在他家里待了差不多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因为面临着期末考试还有他百般的催促,她不得不起身离开回到学校里去。

临走的前一天,她给他洗完了衣服正往屋子里走去,却不小心听到了她母亲与他的对话。

“还是让人家姑娘赶紧回城里去吧,毕竟农村这地方不是她能待的。”

他没说话,母亲又道。

“更何况你现在这样了,让人家姑娘跟着你也是害了人家,别的不说,就算你没出事,就凭我们家这种条件,配不上人家。花儿本分,你出了事之后我就寻思着让她在找个婆家,毕竟你们还没同房,她要走,也是想的通的。可花儿不走,她说这是她的命,是好是坏她认了。”

他还是在床上躺着,只是睁着眼,啥都没说。

“我们老孙家上辈子算是积了德了,能够让你遇上两个爱你的女人。”

“花儿呢?”他破口问道。

“回她家拿东西去了。”

半晌,他又道,让花儿来替他送送她。

她端着刚刚洗完的衣服矗立在门口,眼眶早就已经湿透。

母亲走了出来,她赶忙擦了擦眼泪。看见她站在门口,只是叹了口气,没说一句话。

她冲进屋里,对着躺在炕上的他吼道,她不走。

他依旧没说一句话。

但她还是没拗过他,加之考试来临,她想着把试考了然后再过来,放假也可以不用回家了。

女人送她走的,一路上,她们都没怎么说话。只有村子里出来晒太阳的妇女跟老汉们在背后指指点点。

他们长这么长大,还没见过城里姑娘,更别说是一个大学生姑娘了,那是稀罕物。

他们有的倚在大树根上,有的半蹲着抽着老汉烟,时不时的吧唧吧唧嘴,随即吐出一口长长的青烟。

她没走到他们跟前的时候,他们的目光就远远的盯着移动,互相还轻声说着话。她走到他们跟前的时候,他们就不说话了,依旧保持着那一份姿势看着她,盯着她。

“花儿,这就是那个女大学生娃啊?”

她来到村子里的消息已经普通风一般扫过了每家每户。

一个妇女裂开嘴笑着问道,眼睛还不忘看着年轻这个大学生。生的这么好看,皮肤水灵灵的,这大学生都这样吗?或许她心里这样想着。

一个老汉从嘴里抽出已经含了很久的烟嘴,吐出的青烟一会儿就没了,他也眨巴着眼,满脸的皱纹,露出一口黄牙,似乎也在等着花儿说话。

花儿点了个头,她也冲着他们笑了笑。

他们依旧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

她跟女人还是没说话,前面有个赶集的驴车在等着她。

“他让我跟你带句话…”宁静之后,女人看着她说。

“说什么?”她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鼓。

“让你再别来了…”

她没说话。

“说你再来的话他就自杀,你不来他就跟我过下去。”女人看着她,眼里藏着一种请求的神色。

她依旧没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嗯”还是“不行”。

女人始终没听到她说话,看着她坐上驴车消失在路尽头之后,依旧站在那眺望着,眼神有些发呆。

女人回到家,在桌子上看见三张百元钱。她知道是她临走的时候偷偷放下的,三百元钱,女人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之后的一个月时间,她给他写过信,他没回过。

又过了一个月,马上放假了,她想再去看看他。

她收到了一封信,是女人写给她的,她从女人生疏的笔法上看的出来,她不会写字。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粗略的一行字。

“他死了,我走了,你不用来了”

或许在当初她回校的那时候,女人就猜到她还会来,而现在不用了。


故事写完了我看到婉妤阿姨眼角未干的泪水。不管那封信的内容是真是假,我相信婉妤阿姨至今也没有猜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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