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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如注,山洪漫溢。
倾刻间天地混沌一片。发疯的山水一路咆哮野马脱缰般涌向田野,街巷;撕裂着那里的房舍,土堰,树木,生灵……
河口乡小留庄村座落在木马河下游低洼处的一个土台上。这个土台,据说是明洪武年间的一个屯兵处。方圆不足0.5平方公里,却居住着近百户人家。村前一条顺水坝,曾经阻挡过无数次洪水的袭击。
然而,这一次它却失灵了。百年不遇的洪魔在人们毫无戒备的情况下陡然扑来。几个钟头过去了,一天一夜过去了,灾神还是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山洪憋足了劲,冲撞着肆虐着逾越了百十年来阻拦它前行的大坝。訇然一声巨响,拦河坝象一条醉汉遽然倾倒在滚滚洪流之中。洪水迅疾漫溢到土台四周。于是,千年土台便成了一片汪洋围困起来的一座孤岛。
洪水泛着白沫张着巨口吞噬着土台四壁。
情况十万火急。也许一天,两天,不,甚至在几个钟头之后,洪水就会漫过土台,土台上的几百个生灵也便不复存在!
河口乡所在地河口村于小留庄隔河相望。此时此刻,乡党委书记张斌急红了眼。眼见得漫漫洪水在一口口嘶咬着那一座孤岛,张斌万内俱焚,心如刀绞。眼下,电线杆倒了,通迅网络断了,通往县城唯一的一条公路也被洪水拦腰斩断。隔着涛涛洪水,张斌在望远镜里瞅见,小留庄的土台上,站着几十个人。他(她)们拼命甩动着手里的红衣服,红被面,红绸子。雨声,涛声,雷电声淹没了他们的呼救声。
怎麽办?张斌瞅了一眼站在身旁的乡长吴永寿。吴永寿冷铁着脸一声不吭。他们做搭裆已经五年时间了。但他们做新搭裆才一个月。一个月前,县委调整乡镇党委班子,做了五年付书记的张斌蓦然跳过两个台阶,一下子蹿到了吴永寿前面做了党委书记。这令吴永寿确实感到既难受又尴尬。老吴在乡长位置已经干了七年,论党龄,论工作,论经验,论资历,无论从哪个方面讲,他当书记的概率都在90%以上。然而,现实已经成为现实。也许,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一个年龄问题。张斌今年三十岁,属猪;吴永寿也属猪,但整整比张斌大了一个轮回。四十二。但也并没有越过提拔对象的极限呀!
张斌当然看得出来,老吴这一段是有点情绪。办什麽事都是推推诿诿,没有先前哪股子劲道了。开什麽会从不主动表态,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总是:按书记定的办吧!以前,他小张小张的叫惯了,这“书记”两个字叫得实在是有点拗口。张斌说,老吴,你还是叫我小张吧!小张听着顺耳。吴永寿说,哪能,哪能,书记就是书记嘛!一个“嘛”字音调拖得老长。那天党委会后,吴永寿对张斌说,这几天觉得老头疼,想跟书记请几天假。张斌知道吴永寿没有病,但为了照顾吴永寿的情绪,还是准了假,
吴永寿在家住了三天,就有点坐不住了。那天夜里,一个惊乍乍响雷把他从被窝里炸醒,他仿佛意识到要有什麽大事发生。拽了一个手电筒便扑回乡政府。
……面对涛涛洪水,张斌感到肩上的担子一下子沉重起来。仿佛两盘石磨立马压上了他的两个臂膀,令他喘不过气来。以前,自己是个副手,什麽事都可以往乡长书记身上推。现在自己是一把手了,再往谁身上推?他侧身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吴永寿,老吴依然铁冰着脸,一言不发。不能再犹豫了!张斌大声对分管民兵工作的付乡长朱铁良说,老朱,五分钟之内组织二十个身强力壮的基干民兵,带上绳子,跑步出发——
“干什麽?”吴永寿瞪起玻璃球般的眼珠大声喝问。
“过河,救人!”
“胡来!”吴永寿狮一般吼道:“不看河有多深?慢说二十个,就是二百个也得冲跑!”
“哪……你说怎办?”
吴永寿一抹脸上的雨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兵分两路!第一路赶快派人与县委联系请求支援;第二路,发动群众献出最好的木料,请木匠用最短的时间打造几只木筏。挑选会水的基干民兵划过去载人!李付乡长负责后勤,给后生们炒几个菜,喝点酒!就这样,各负其责,分头行动!”
一个钟头以后,五只木筏造好了。吴永寿这时似乎已经忘了张斌的书记身份,以一种更加不容置疑的口气命令道:“你--小张,在河口这边负责安排运过来的村民,我到小留庄那边负责组织村民分批过河!”
张斌争辩道:“老吴,我年轻,我过河那边吧!”
吴永寿唬着脸厉声喝道:“你不会水,还争什麽?就这样定了!”
吴永寿带着五个后生在洪水中划着木筏第一批到达土台那边。
另外四只木筏也划到了土台那边。
一批批村民扶老携幼乘着木筏渡了过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暴雨仍然憋着劲往下灌。一个接一个的洪峰冲刷着土台的四壁。随着木筏一次次的往返,土台上的村民越来越少了。张斌在望远镜里望见,土台上似乎只有四个人了。再坚持二十分……当最后一只木筏快要接近土台时,一个可怕的镜头出现了:一股巨大的洪峰铺天盖地般涌起,霎那间漫过土台,站在台上的四个人倾刻间被卷入涛天巨浪之中……张斌顿时摔倒在地,撕心裂肺叫了一声:老吴!
洪水退后,人们在下游处发现了四具尸体:乡长吴永寿和他的妻子刘瑞英,村长张孝先,村支书刘永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