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一个清晨,在睡醒后起床,我会喝一杯刚好不烫嘴的热水,不洗脸,拉开卧室窗帘,盘腿坐在床上发呆。手边有书、笔记本和笔,在心情合适的时候随手拿一本开始读,或者第一时间记录下昨晚稀奇古怪的梦。这是我一个人生活时的周末日常,尽可能的闲散、安静和没有章法。
独自倔强生活的这几年,我把许多事摒弃在外,身体之中渴望自由的欲望苏醒,并疯狂生长。我在没有她的长长时光里随性度日,像没有根的飞絮,随风飘荡。
我已做不回昔日那个她最为骄傲的乖小孩,学习优异,性情温顺,按照她设定的轨迹一步一个脚印。成年后的我,开始了旷日持久的逆反期。
她一直都是最勤劳的母亲,每天尽心操持家务,家中的每一块地板都干净到让人舒心。与世间的大多数母亲一样,她把自己所有的生命都交给了家庭与孩子。她耐心将幼小的我抚养长大,身体健康,衣食无忧。她的言行举止曾是我童年的整个宇宙。
她在我的记忆中永远身材壮硕,有着劳动妇女典型的爽利身体,腰围惊人的状态好似不久以前,我再一次看见她时,她却在以惊人的速度消瘦。她的脸失去了光泽,变得干涸,像冬天河水断流后露出的河床。眼睛凸出来,整个人像一个气球被放掉了气一样干瘪下去。大家都劝她去医院检查一下,担心是甲亢。
“出门,要记得把那双高跟的鞋换上。”
春节在家,我欲出门,妈妈在我身后如此提醒。这是再普通不过的生活场景,而我内心的一股火却在蹭蹭蹭地往上冒。“为什么这么大的人了,我依然不能决定自己要穿高跟还是低跟的鞋呢?”我在心里执念地想,儿时清晨穿衣起床的记忆无数次的回来了,那个小小的我在争夺要穿哪件衣服、哪双鞋子的战役中完败,曾暗下决心,总有一天我会穿自己想穿的衣服,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我知道要穿什么鞋!”我把声音提高了八个分贝,家里人都竖起了耳朵,也听出了里面的情绪。小姑笑着来打我,“你妈是为你好,听着就是了,回什么嘴。”
我是真的生气,“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爱穿什么穿什么!”我的声音再提高了八个分贝。爸爸从小便不把我的话当成一回事,只是唯恐天下不乱地哈哈笑了起来,妈妈在一旁,默不作声。
不知从何时起,她从一整个宇宙逐渐蜕变成我视野中一颗孤独的行星,我忽的意识到,她的所有行为只不过是希望我可以过得好。
这些年,我太用力、也太专注地去挣脱来自她的爱了。但我有没有想过,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呢?她一直为你挂心,一直想编排你的生活,除了身为人母的本能,是否还因为你的生活现状本就不足以让她彻底放心呢?
你真的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吗?我一字一顿的问自己。
一个正值婚嫁年龄的女生,不去炽烈地燃烧她的青春,不去闯世界,不去热闹的社交,而只是一味地把自己蜷缩在一个人的小世界里,一心要过界线分明的个体生活。
她眼睁睁看着我一点一点把生活过成了真空,可生活哪能事事只随了自己的喜欢呀。她了解生活会裹挟着大量的现实问题给我迎头痛击,她心里必定万分着急。作为过来人的她领略了生命的艰辛,想全部都告诉给女儿,却硬生生地进不了女儿的心。她又是如何的心痛和悲伤?
其实,她已经做的相当好了,有一天我做了母亲,我极有可能做不到她那样的好。她把责任抗在肩上,我甚至已经忘记了她的快乐与欣喜、感动与忧伤。
妈妈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场景,刺痛了我,因为那一刻,她肯定很不快乐,而这个不快乐确是本应为她制造更多快乐的我导致的。我是她生命的延续,我们都了解这一点,但我们对如何延续这个生命的议程有分歧。这已不是一对父母子女之间存在的特定困局了,这是所有父母子女的普遍困境。答案在我对自身生命延续的过程中,也或许在有一天,我成了母亲,有了新的生命延续的时候。
我和所有人一样,在一种完美的不完美的爱中长大,带着一种完美的缺憾,它成了我的一个人生功课,我好像要终其一生去修复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