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场合中,喝茶是高雅的事。
一个古雅氤氲的气氛中,古琴轻拨,茶艺女子齐胸襦裙,焚香静气,活煮甘泉,几十道程序完毕,方能喝到一小盅。这叫仪式。
日常生活中,大多数人对繁复仪式没有时间和耐心,但茶还是喜欢喝,每天都喝。像我,对茶没有研究和追捧,只是循季节喝茶,春天自然是新上市的安吉白茶,夏天夹以桐乡雏菊花茶降火,秋天逐渐调整为福建红茶或者云南古树茶。不像有些人,一年四季追随一款或一类茶,经年饮之,贯以心得,甚至达到了问道的境界。
去朋友家,朋友妻子泡上一杯绿茶,我浅品后仔细搜索绿茶独有的新香,但苦味中探寻无果。我便问朋友,是否陈茶?朋友疑惑,不可能,这是清明前刚采制的龙井啊!
说起龙井,我想起了在杭州梅家坞一家民宿阳台上喝过的一杯龙井,干净透亮的玻璃杯,扁平的茶叶在杯中根根竖起,茶叶的一头沾着杯底,一头在水中微颤,其形恰如小儿学步,实也应和了茶叶鲜嫩本质。清风徐来,窗明几净,倚靠木栏,这杯茶便是一个焦点,一个明星,茶味中顿时品出了人间春秋,岁月过往。
朋友家里,光线并不明亮,盛茶的杯子是白瓷杯,即使端茶靠近嘴边时,也看不清茶叶在杯中的那种翠绿,于是脑神经在传输味觉的途中打了折扣。茶真是讲究的,光线和色彩都要匹配她的个性。
喝茶不但要小环境,还需要大的社会环境。吴江庙港并不产茶叶,但庙港人喝茶“蔚然成风”。“落日平台上.春风啜茗时。”每年清明前后,几乎家家都会采购新茶,备足了喝一年。以前交通不发达的时候,新茶上市季节,来自浙江、安徽等地的茶农会满载一船船的茶叶来庙港,船刚停稳在菜场边的河埠头,就会围上一大群人争先恐后挑选,更有甚者拿着热水瓶和茶杯,抓一小把茶叶当场泡开试喝……
庙港民风纯补,亲朋好友常常互相串门。主人便端上一杯简单的清茶待之,寒暄几许,茶喝三开,起身告辞,既不耽误主人家务时间,又能增进邻里情谊。若有贵客或新客来,主人家还会先拿出用糯米饭糍做成的风枵,泡一碗甜甜的“待帝茶”招待,泡开后的风枵在碗中犹如梨花朵朵,客人则喝得“赏心悦目”、“怡然自乐”。再听这碗茶的名头就知道是从前招待皇帝的茶,足见对来客的尊敬。
庙港还有一种喝茶形式可称之为“吃茶”,也是很有仪式感,还很“壮观”。整个庙港,属渔业村的“喝茶风”最霸气。这也许跟渔村人养“蟹”有关。俗话说,喝茶有“茶道”,吃蟹吃“霸道”。何为“霸气”?你看场面便知,一大桌满满地摆放着茶和食物,茶里还有熏豆、芝麻、笋干之类的佐料,一盘盘零食堆垒中间,有卤菜的鸭脚鸡脚、白虾干、各类水果、各种坚果、各色蜜饯……甚至还有煮一大锅的太湖大闸蟹。碗里五颜六色,桌上七荤八素。大伙围坐一起,聊聊家常,不时地啃个鸡脚,吃个螃蟹,手嘴不停,笑声不绝,“扫光”一桌食物,用手指沾掉茶碗底最后一粒芝麻放入口中,便抹嘴散去。有的人家更像开茶馆,一喝便是几大桌,喧闹中“香飘屋内外,味醇一杯中”。
在这样的“吃茶”环境中,茶叶显然已经褪去了“明星”光环,她只是这场大戏中的一个小角色,但这个小角色也是有讲究的,如果不用上等的白茶或碧螺春,茶客们是很难将茶叶嚼碎吃下去的。新茶的清香中略带的微苦,随着芝麻的香味,伴以扁尖笋干的鲜味,和着豆腐干的糯味,佐以葡萄干的鲜甜,吃完这样一杯茶,口有余香,脾胃熨贴,心旷神怡。
我到城里工作已有八年,常常心念庙港的这杯熏豆茶。偶有午后在家的闲暇时间,我和妻子总会想到一块儿:我们泡杯熏豆茶喝喝吧!于是,一杯茶就能把一个下午的时间装点得“活色生香”。我也常常惦念外婆家的熏豆茶,尤其是舅妈将刚刚炒熟的芝麻放进熏豆茶时,芝麻遇到茶水时欢快跳跃,“嗞嗞”作响,感觉整碗茶都活了。还有美珍姐家的那碗茶,最爱茶里那几片她家自制的桔子皮,甜香味醇,“荡气回肠”……在我心里,每个人家的茶就成了一个记忆的符号,因为在这杯丰盛的“茶”里浸润了太多的人情乡味。挥之不去,魂牵梦萦。
幸亏常常能吃到这杯熏豆茶,才觉“乡愁”不浓,“乡情”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