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的M市,有一个瘦子叫阿红。
那时候,阿红是一家濒临倒闭的国企工人,当时因为上层官员的贪污腐败,包括阿红在内的许多人,手里的铁饭碗后来都成了纸饭碗,动荡的风一吹,就破了。
阿红出了名的瘦,一个娇小干瘪的女人,阿红长得好看,只是很少笑,总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有一天,人们听说,阿红要离婚了,有一天,人们听说,阿红连家都不回了,有一天,人们听说阿红离不了婚,大家都这么说,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直到有一天,人们在电视里听到了阿红的名字,见到了阿红的“好好先生”丈夫,人们都惊呆了。
阿红和丈夫有一个长得像阿红的帅儿子,阿红要离婚是真的,“好好先生”不同意和阿红离婚,阿红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再也没有回家。
有一天清晨,“好好先生”去了阿红的娘家,他的表情很奇怪,眼神里透漏出一种怀揣着的决心,他似乎满怀心意而来。他在最里面的房间里见到了丈母娘,一句话也没有说,而丈母娘竟是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她腹部被插进了一片锋利的金属,随后金属被迅速抽出,除了吃惊和疼痛,她没给这世界留下第三样东西。
“好好先生”正要离开,一转身,看到了门口呆若木鸡的孩子,那孩子长得那么帅,有阿红样貌的优点,他慌了,他蒙不住孩子的眼睛,遮不住脚下的尸体,他看了看手里的刀子,没有犹豫。
清晨一阵风,吹散了两个无辜的魂魄。
人们在电视上看到了报道,“好好先生”被通缉,大家都惊呆了,过了两天,人们在电视上看到了杀人犯的真容,杀人犯的嘴唇一张一合地,吐出来一句后悔的话,人们啐一口唾沫,狠狠地说,谁他妈的信!
阿红的妈妈死了,亲侄子也死了,丈夫杀人偿命,被枪决了,阿红命不该绝,丈夫去杀她的那天她下晚班还没有回家,阿红没有死,阿红也没有离婚。
阿红变得更瘦了,阿红再也没有笑过,她带着儿子继续生活。后来,阿红的铁饭碗变成了纸饭碗,纸饭碗又被风吹破,阿红的故事渐渐地模糊在人们柴米油盐的波流当中。
许多年以后,人们在路上见到了瘦子阿红,阿红说她都看开了,侄子没了,妈没了,亲哥哥整日整日受尽丧子之痛的折磨,哭吓了双眼,她的帅儿子后来得了白血病,命丧黄泉,她说,她早都看开了。
她的白头发和皱纹真叫人感慨时光如梭,命途多舛。那时候,人们还是人们,阿红却不是以前的阿红了。
我还记得阿红的样子,她和蔼可亲,温柔善良,第一次在电视上看见的杀人犯,是阿红的丈夫,当时我还是个小学生,我呆呆地想象过那个杀人犯杀人之后,眼神涣散,失魂落魄的鬼样子,他一定丢了一半的魂,剩下的一半是被惊慌击的一塌糊涂的魄,我甚至想象过,他被枪决的时候,那害怕的样子,有些人的悔恨因为经不住恐惧的折磨而变得一文不值,有些忏悔就像一张白纸,被自然的风所惊动,诠释的不过是种本能的颤抖。
我经常想起阿红的样子,脑海里的她站在我妈妈的旁边,是一位平易近人的同事,我仰着头,看着她忧郁好看的脸,一眨眼,她就成了我记忆里一张静止的照片。我从未去想象过后来阿红的生活,我觉得那才是真正的恐惧。
我不知道阿红在哪里,只是,她若活着,我祝她一身安好,她若去了,愿她已在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