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集光阴
譬如废纸,烟蒂,空酒瓶
它们指点过江山
颠倒过黑白,搬弄过是非
我现在一一把它们收集起来
让旧的伤痕掩盖新的疼痛
这个世界风起云涌惯了
光阴可以从任何一个角落
横扫一个人的灵魂
其时,有些文字刚好苍白
有些人,正在道路的拐弯处
在桥上走过
这一次,我总算把自己走进水里
走成水的骨肉
天空也有下坠的时辰
高处的生活,原来一直被桥支撑着
一条水掩盖的真相
只要有机会走一次,浪花和水草就是答案
不一定有人相伴,桥和水的关系
简单明了,复杂的是风能吹走倒影
一下子到来的标志
小区外面的花园里
一朵黄灿烂的腊梅花
一下子成了春天的标志
小区外面的行人
他们手提王老吉,五粮春
打电话拜年的声音
一下子成了亲情的标志
家里方桌上端坐的黄纸
慢慢矮下去的香烛
一下子成了祖先的标志
寺院里敬献的糖果,茶水
僧人敲打木鱼的声音
一下子成了赐福的标志
一号楼二号楼上稀少的灯光
久久不能上升的电梯
一下子成了返乡的标志
院子里一个幼小的孩童
怯怯地叫了我一声爷爷
一下子成为我变老的标志
梦里有雪落过
我的世界充满雨意
在梦里,突然有雪花悄悄落下来
大地一片洁白
我看见一个人,正以雪花的姿态
将每一粒尘埃,孵化出一声声鸟鸣
还有一些世俗的事物
被我像画轴一样卷起来
就像有人,收藏了许多的秘密
我知道雨水是雪花的前身
现实是梦境的前身
昨夜的烛光,是今晨太阳的前身
我的爱,是另一个人恨的前身
我只好在梦里醒来,像雪
又悄悄地,返回成雨水的模样
麦草沟的落日
麦草沟的落日,挂在一根树枝上
久久不肯落下
我们用斧头去砍,砍下几片晚霞
砍下几颗星星,砍下几滴雨
我们用晚霞搭起简陋的工棚
我们用星星点燃寒冬的篝火
至于几滴雨,已成为
一个少年孤独的泪水
麦草沟的落日,还卡在一块石头上
久久不肯落下
我们用镰刀去割,割下一股风
割下几声鸟鸣,割下一串汗水
我们把风缠在腿上,抵御夜露的潮湿
我们把鸟鸣别在耳朵上
倾听远方的娘亲,呼唤我的乳名
至于一串汗水,已成为
那条沟里昼夜喧腾,深不见底的溪流
麦草沟的石头
那年,我心里装着一块石头
去麦草沟伐树割竹子
那块石头,轻的就像我16岁的命运
重的又像家乡苦难的日子
没想到的是,幽深旷远的麦草沟
又布满了那么多的石头
它们就像鸟儿,飞在桦树的头顶
游在流水的腰间
我们一块一块把石头搬走
就像搬走了麦草沟的春夏秋冬
桦树伐光了,毛竹割完了
我们的斧头,在石头上擦出火花
那火花,又点燃了我青春的躯体
那块石头就一次次落出体外
又一次次回到心间
落出体外的时候,麦草沟成了我的整个世界
回到心间的时候,我把麦草沟也揣了进去
这么多年了,麦草沟一直没有落下来
它轻的就像我一生的命运
重的又像我所有活过的日子
抄一条近路回家
我以为走小路就可以到家门口了
我以为趟过那条河水就听到檐水的声音了
我以为一个人踏进门槛了
另一个人会紧紧地跟在身后面
可一片荒芜了的包谷地档住了我
可两堆长满野草的黄土档住了我
可冷冷的寒风
代替了另一个人的呼吸
我知道再往前走一步
就能听到父亲多年前病床上的呻吟了
我知道一看见那棵老榆树
母亲瞭望我的眼神就像云一样飘远了
我只好站下来,让荒草缠住我的双脚
我只好退回来,让那只熟悉的鸟儿独自啼鸣着
我只好给一个远方挂念我的人
把这一天的旅程写成一首绝望的诗行
想起墁坪的冬天
我们左肩上扛着木椽
右肩上扛着雪花
整个墁坪,踩在我们的脚下
墁坪的沟很深森林也很辽阔
整个冬天
我们的脚步声像燃烧的篝火
劈哩叭啦,一年的时光
灰烬般消失在梦里了
我那时年轻力壮
一朵雪花的重量
只是一个虚空的幻想
一根木椽的重量
就是一家人一年的念想
多年以后,我把墁坪的冬天
一股脑儿揣在胸膛里
一根竹子就是一根硬化的动脉
一棵桦树就是一根粗壮的白发
想起一生走了很长的路
我的眼里
就挂起一串苦涩的泪水
如果落下来
就是我们踩过的一块石头
如果一动不动
就是林子里深藏的一支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