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小雨扬扬洒洒,着一袭棉布长裙,撑一把花伞,走进烟雨笼罩的水乡林垟。倚立桥头,看街桥相连,倚河水阁。榕树长长的根系随风飘荡,夹杂着丝丝落寞,倒映在淡绿的河水中。林垟,如独守春闺的少妇,在烟雨中展示着她独特的韵味,朦胧成一种古意的浅愁。
林垟,也是我的故乡,是一个船多,桥多,榕树多的湿地水乡。
淳朴的民风,清澈的河流,长满青苔的圣旨牌坊,垂在河面的大榕树枝叶,河埠头洗衣的村妇,像一帧帧老照片在流年中演绎。
沉落策洲垟,涨起万全垟,这是祖辈们对林垟来源的经典总结。几千年的地质变化,林垟从沧海变桑田,最终呈现如今六分陆地,四分水域的模样。从航拍下看林垟,这片陆地好像漂浮在水面的舢板,纯净,飘逸,氤氲着朦胧的雾气。
我的家住在林北村头,又称北头。从就读的林垟小学到家大概5分钟的路程,15分钟的课间休憩,我来回一趟家还可以有时间跳橡皮筋。这段短短的路程要经过一线天老街,还有四座桥。这些桥每座都有古老的故事。靠近老教堂的这座桥我愿意叫它“痴情桥” ,住在桥边的林垟四大美女之一因砖窑炸裂香消玉殒,她的未婚夫是青年词师,把他们的爱情即兴编成鼓词唱出来,他边哭边叹,吸引来全镇人的围观,他的动情,听得大家泪如雨下,居然把通向我家的竹桥挤塌了。后来竹桥造了新桥,若干年来,这个痴情词师总是被在桥上纳凉的人们提起。伴着想象的还有哪些跟着词中情节不时落泪的人们,悲剧的美在口口相传中凝固成一道无与伦比的风景。也许青年词师往后的岁月会遭遇困厄潦倒,但他在人们的心中永远定格成涕泪横流、才华横溢的绝世情种。
在我的梦中浮现的还有一座桥,叫观音桥。观音桥连着的是慧日寺,它是祖母心灵的寄托之所,生活困顿、流年厄运,祖母期盼通过这座桥苦度历劫,每次还愿时,都叫学过书法的我帮她写对联。祖母虽已千古,不知道亭慧日寺中那两幅稚嫩的对联是否还在?
身为水乡,船是最常见的交通工具,分为两种:一种是容量大的水泥船(俗称河箱),粗糙结实,是载粮运谷之用;另一种是蓬船,小巧精致,女儿出嫁首选水上交通工具。堂姐出嫁时,红妆堆满船头,倒影在水中晃荡,引起多少围观村民的艳羡。我们家有六个堂姐妹,只有大姐坐过蓬船,后来出嫁的金家女儿虽然豪车接送,却再也不及水上交通阵营宏大。水面上的十里红妆映衬着多少幸福的红晕,令人回味半生。
这缓慢流淌的河流呀,孕育了几多世事变迁落寞繁华,承载着几多诗书传家婚丧嫁娶。
林垟老街如一位长胡子爷爷,浑身长满故事。街头杂货店的女儿也是林垟四大美女之一,可惜冠以美人称号的似乎都红颜薄命。她得了一种罕见的病,在豆蔻年华随风而逝,多少人为她扼腕叹息。命运的悲哀却成就了她的弟弟,他悉心学医,攻克难关,终成名医,造福桑梓。
靠近蛋糕店的,是一家油丸店。油丸,混合面粉和番薯粉油炸而成如柠檬般大小的小吃食,绵软,甜而不腻。这是家乡特色小吃。据说他家已是三代传人,百年老店。每天限额供应,午后开卖,3点左右售罄。我在别的地方也吃过这种零嘴 ,但都不及这家地道,不是太硬了就是太甜了,许是面粉与番薯的比例不对,抑或火候掌握不好?有几次,我试着多买几个林垟油丸带至瑞安家中,但是拿出来时,早已没了刚出锅时的香甜。嗨,世间万物,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刚好遇见,才碰撞出完美,就像这家油丸店,只有在小镇缓慢的时光里才能炸出这一世清味。然后不贪不嗔,伴着落寞的小镇独守一世繁华,令漂泊在外的游子想念半生。
老街店铺林立,有打铁铺、裁缝铺、药铺、渔具铺……琳琅满目,热闹非凡。这些铺子一面临街,一面临水 。推开临河木窗,但见河面木船穿梭不息,商贾往来,卖西瓜的,卖番薯的,卖蔬菜的,挤满河埠头;吆喝声、讨价声、喧哗声,此起彼伏。一如经年的生息繁衍,少了一份诗意的恬淡,多了一份市井的喧嚣。陆面商市和水面商市互为补充,丰盈着人们的生活,在这种热闹中,我扎着羊角辫,穿过人群,奔向书声琅琅的课堂。
小镇岁月如潺潺的河水一天天流淌,随着四季的风起伏翻阅,把万丈红尘风干成光阴的故事……
我撑着一柄花伞,在烟雨的江南回溯我的故乡,隔着时光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