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昨晚和朋友一起到紫荆广场看香港回归二十周年的烟花,之后去酒吧聊天。回到家时已经接近两点,睡下时大概三点半吧。

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昨天是个既倒霉又开心的日子。从来没有在雨中和那么多人一起看过烟花,中间还下了三回骤雨,狼狈不堪。从来没有去过香港的酒店里的酒吧喝酒,虽然没有帅哥来勾搭或者去勾搭哈哈。

本来,它会是一个相当普通的夜晚。

直到我入睡后,我做了一个迄今为止最可怕的噩梦。

不是那种充斥着妖魔鬼怪的噩梦。

不是那种让人梦中惊起的噩梦。

是早上八点半被闹钟唤醒,迷糊了一分钟,扯了扯柔软的被子,想要再度入睡时忽而梦境如潮退后的礁石一般浮现于我的脑海的那种噩梦。它就在那里,只是我不知道,在我心情放松的那一瞬间裸露出黑皴皴的身骨。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这是个很特别的梦,我想要把它记录下来,但我不想放弃一个能睡懒觉的周日上午。脑中一边进行着“起床,还是不起床”的艰难抉择,一边回忆着这个梦的每一个细节。然而很快我便惊恐地意识到,它在褪色,它在被我的大脑蚕食、篡改。不不不,我不要。我要起来,我要把它记录下来,它是我的!

于是在九点,我坐了起来,带着有些混乱的记忆,翻开了许久未写的日记本。


我回到家中(此时,我是个外国人,全家都是外国人,我不知道是哪国的,这个“家”也不是我家)。客厅的灯已经熄了。

气氛很奇怪。

此刻,只有厨房还亮着灯,父亲在里面。而我的哥哥和弟弟们全在光线混沌的客厅中,分散在三个角落。

这是我一进门见到的场景:一个方正的客厅,有些许家具,都笼在夜色中。这个房间还有两扇门,一扇通往厨房,另一扇未知,我看不清。哥哥和弟弟ABC三人,我不知道哪几个是我的哥哥,但C一定是我的弟弟。

A在厨房附近的地方来回踱步。B手中拿着一把刀,使劲往墙上凿着,我听到了木头崩坏的声音。C是最小的弟弟,站在最靠近我的地方。我不记得C在做什么,因为我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这个奇怪的氛围扯开了。而使之愈发怪异的因素,则这个场景中最核心的人物,我那站在厨房里低头慢慢切菜的父亲,被门框上三把刀无形中禁锢在厨房的父亲。

没有人说话。只有凿凿的噪音,在房间里从这头撞到那头,虐待我们的耳膜。

他们在做什么呢?为什么要在门框上插刀?

我好奇地走近厨房。


父亲在逼仄的空间中保持沉默。青冷的荧光灯下,平日里分明而立体的五官被打下深深的阴影,表情愈发晦暗不明。

我越来越接近父亲。

A突然开口:“不要接近他。”他顿了一下,接着补充道:“他已经变成僵尸了。”

我踉跄了一下,扶住门框旁的墙。抬眼看向父亲,他的身影被刀挡住了一部分,好似没有听到A的话,还在流理台边专心切着什么。

“那你们为什么不逃呢?这样困住他有用吗?”我伸手接过A递来的一柄刀。

他没有吭声。

得不到直接的答案,我又将目光转向门框上插着的三把刀。第一把(α),是很大把的切片刀,能剁肉的那种;第二把(β),是日厨刀,尖头利刃,倒是很适合用来杀人和防御;第三把(γ),是水果刀,插在很低的位置,不晓得能用来阻挡什么。而我手上的这把(Ω)则是窄窄的小菜刀。

我看着手上的刀,只能砍,不能刺,没有什么威胁力,非常不趁手。一个换刀的想法在我脑中浮现,我要β,便抬手将β拔出来,换成Ω插进去。你知道,Ω的刀头是钝的,所以我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将Ω用力地往门框上刺。

A阴沉地看着我。我也知道,我的行为非常危险,如果父亲真的变成僵尸,那我无疑是在找死。可看着父亲的侧影,一种诡异的安全感与勇气就会涌出来,推动着我去实践这种近乎挑衅的举动。

A猛地将我手中的刀夺过,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刀奋力插进父亲的第七节颈椎!

我的呼吸凝固了……

然而,想象中肆意喷涌将我们一起感染的血液并没有出现。

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有见到。

那种森然的恐惧从内心深处缓慢溢出,一瞬间就缠满我的心脏。我既轻松而又艰难地意识到,眼前的父亲已经,不是人了……


父亲终于有了反应。他是个微胖的人,刀插在脖子上显得异常而恰到好处。

他似人偶般一格一格地转过头来。他绕过门框上三把可笑的刀走出来。我紧贴着墙壁,缩在阴影里,僵硬的手指拧了拧手中的刀(Ω),刀头追随着他的移动的身形。

他看了我一眼,随后将目光紧锁在A身上。他一步一步地逼近,将A逼至房间的另一角,C也在那里。

父亲双手猛地箍住A,然后单手将其按在自己的胸前,另一只手拔出还插在颈椎的刀,狠狠地朝A的后背扎了几刀,然后才把刀插进A的脊柱(靠下的地方,并不致命)。A的喉咙发出咯咯的响声,身子无法控制地抽搐、滑下,仰面倒在地上。

B听到声响后早已转过身来。目睹了A的惨状,他胸口急剧起伏,大口喘气,似乎要溺毙了一样。

我们三人的目光不断地在父亲和倒地的A之间切换。父亲在黑暗中矗立着,我们最小的弟弟C就在他身旁。C已经被骇得手足无措,甚至不知道逃开。

兴许是弟弟的无助刺激到了B,不过是几秒钟的光景,B像是做好准备殊死一搏的决定。他提起刀冲向父亲。可是他的动作在我看来是那么软弱无力,像是个踉踉跄跄的醉汉拿着碎酒瓶子胡乱地在马路上跑一样。父亲单手一个手刀将B的刀夺下,于电光火石间把刀利落地插进B的颈椎,直接将其杀死。

被B的鲜血溅了一身一脸的C终于恐惧地尖叫起来,但他的叫声不仅没有带来任何人的怜爱,反而吸引了父亲的注意力。父亲轻松地把刀拔出,接着把浑身僵硬的C似是慈爱地拉至跟前。C努力放大的瞳孔中收进菜刀舞动的银光,一双本是充满惊惧的杏眼瞬间凝滞,黯淡。刀身没入了C的后背,这一时半会要不了他的命,但他无论如何,他瘫痪了。


B死了,C在昏迷中濒死。A还活着。当然,还有我。

A试图将背上的刀拔出,但很快就发现,他连自杀的能力都没有。

C清醒过来,抽着气呻吟“好痛,好痛……”。于是父亲微笑着,在他的心口补了一刀,结束了他的煎熬。

此时的父亲似乎是进入了一种欣赏模式,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他居高临下地看着A面庞扭曲地求饶:“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他饶有兴致地歪了歪头。

“我把东西给你,你给我一个痛快!”A试图用某种我不知道的物品与父亲做交易。父亲不置可否,将头歪向另一侧,半晌,像是答应似的轻轻点了点头。

A用尽力气把一个东西从口袋中掏出,扔到电视柜上,接着用充满希冀的目光看着父亲。我从没有见过一个如此渴求死亡的人,而这样的人就在我几步之外求自己的父亲杀死自己。

父亲盯着他,举起了刀。

A似心满意足般合上双眼。

可是,想象中的剧痛却迟迟未来。背上的伤口反而在冷汗的刺激下愈发刺痛。

A睁开双眼,瞬间喘起粗气,目眦欲裂。

因为他看到父亲把玩着手中的刀,朝他微微一笑。

他被残忍地戏耍了。他将在这里受尽折磨,直至慢慢地流尽身上的血。

除非,有人帮他。

而这个房间如今站着的人,只剩父亲,和我。


父亲慢慢地抬起头,看着我,双腿傲慢地跨过A在绝望中扭动的身体,向我一步步走来。

“What do you want to do to me?” 我的指节已经发白。

“Sh… Sh… Chill out… Look at me…” 他双手似投降一般举起,像前压着,以此来安抚我的情绪。

恍然间,他的大手已经握住了我持刀的双手。我泪流满面,一边摇头,一边颤抖“No… DON’T DO THAT TO ME. PLEASE…”

手中的刀被掘走了。他缓慢而坚定地要抱住濒临崩溃的我。

“Sh… Sh…” 他低声安抚。

我已然不能更恐惧了。


后面的情节,我并不记得。但那个未知的房间,我隐约记得自己后来确实是看到了,是个铺满月光与柔软羽绒被的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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