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李代桃僵
六月初五,东平侯王陆陪齐国侯秦紫苏处理完清平坊的火灾回来,便失了眠。凌晨时分,在他起床之前,他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意气风发策马飞奔的少年,被一支箭矢穿心而过,那张惊呼惨痛的脸,迅速变成了爱女王念蕾的面目,那马上的绿衫少年,变做了大红嫁衣的王念蕾,唯一不变的,是那穿心而过的短矢。
相同的梦境,相同的场景,东平侯一连做了三天。
当日求七煞公子救王念蕾时,七煞公子说:“这孩子胸中只剩一腔愤恨与执念,魂识早已消散,这人都快死透了,恐难救回。”
当时,东平侯说:“我要她活!”
七煞公子问:“若这孩子醒来,却不是你的女儿,你做何打算?”
当时东平侯不解其意,这是我的女儿,又怎会不是我的女儿?
七煞公子又说:“民间有附灵一说,你有没有听过?”
他一介军侯,这种鬼神乱力之说,他何曾放在心上?
蕾蕾醒了,只是那茫然四顾的眼神,那怯怯的唤自己做“父亲”的神态,他觉得,七煞公子当时说的,怕是真的了。
这怀疑一旦生了根,便迅速在心底发芽、蔓延伸长。
这是他与萋萋的女儿,却又不似她的女儿。他一直希望是自己的直觉出了错误,这个在战场上杀伐果绝的一品军侯,却不敢面对自己最珍爱的女儿。任由平遥郡主毁掉了她的婚约主,又亲见着她更加隐忍,获得了晋平的维护,成为安乐郡主。
只是,在上清观后山,当他去向七煞公子询问因何打残了高句丽朴烈王子时,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如何确认,眼前的这个王念蕾是否是彼时的那个。
当时七煞公子说:没有确认的办法,你认,她就是你的女儿;你若不认,她便不是。
所以当皇帝向东平侯提起,阿布王子欲求娶安乐郡主时,他竟然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立时就同意了这桩婚事。这样也好,对于蕾蕾来说这也算是一个很好的结局。阿布王子的为人不错,做为和亲公主嫁过去,她也可以避开长安的这些纷争。有自己在,有大唐在,她也能安安稳稳的过好下半生。不论,她是不是他的女儿。
只是,这场赐婚太过顺利。他原本坐等着女儿回府哭闹,可是她没有回来。一如当日在庆元殿,她求助的目光,从不曾落在自己面上。或者自己,早不该怀有这样的期待。
只是自己,还是忍不住,为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六月初八,东平侯进宫与皇帝对奕。
皇帝当时笑说:“你这嫁妆怕是白准备了。”
这皇帝的一件恶趣味,他是知道的。便是好与自己的几个儿子为难,争长短。他总想着要选一个能打败自己的儿子来继承皇位,却又觉得这一个个都不成个样子。
太子外强中干,凡事都听张才人的,有了太子妃后,东宫一切,竟然就把执在太子妃手里。李菁有上位之心,但一直隐忍不发,不过是你来我往的一些小打小闹,不值一哂,让这个等着看一出好戏的皇帝觉得太过无趣。最有趣的,最能让这个皇帝刷存在感的,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三皇子李琼了。
当皇帝说出这句话时,他便料到,这三皇子李琼怕是又要做出什么事来,好给穷极无聊的皇帝,找点事干。而那个噩梦,极有可能变成真的。一个逃跑的和亲公主,再加一个皇子,他实在不看好李琼。
急忙忙去了雪阳宫见王念蕾,原本旁敲侧击的话,变做了平铺直叙。那沉默的含着泪的眸子,似蕾蕾的无声控诉。这是他与萋萋的女儿,又不似他的女儿。他为她能做的,仅仅只是几句忠告而以,或者,在对方听来,这更像是警告。
蕾蕾眼下的那块瘀痕,当日七煞公子说,怕是有人在他离去请他时做了手脚。也就是说,在他离去的空档,有人,闷死了他的亲生女儿,还在这死去的孩子脸上,做下了毁容的印记。
蕾蕾长的有多像萋萋,平遥就有多恨蕾蕾。所以,在启程离开长安时,东平侯给平遥留了三尺白绫,和一句话:“我等着你的丧礼。”
这一切,外人都无从知晓。
在往太平府的路上,李菁一路心神不属,故意拖慢行程,甚至流露出对东平侯的不满。这个是自然的,在王念蕾的这段时间的死里逃生与频频被平遥郡主母女迫害时,东平侯这个父亲都是毫无存在感的。
而东平侯考虑的,却是李琼即将干的那件事情,李菁想必也牵涉在其中了,他不能拿李菁的前程赌。他锁拿了李菁,并告诉他,王念蕾已死。他现在见着的那个,不过是平遥郡主为了掩人耳目,找的一个与王念蕾生的极为相似的女子而以。
因为他没有证据证明此事是平遥郡主的手脚,所以他才顺水推舟让这个假的王念蕾做为和亲公主嫁出去。
只是,这个一直隐忍的外甥,竟然在侍从的协助下,半路逃了。
李菁逃跑的当晚,东平侯收到了平遥郡主亡故的消息,当时留下的那张字条,又回到了他的手中,背面只写着四个字:“善待念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