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海

“你听过海吗?”阿树捧着⼀杯茶,微笑着望着我。眼前的他穿着⼀件宽⼤的⽩⾊棉T恤,⼀条花花绿绿的休闲裤,喝着不知从哪⼉买来的廉价茶叶泡的茶,近视的眼睛微微眯着。“听海?”我叹了⼝⽓,以前我可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变成现在这个样⼦。那个穿戴精致、视时间如⽣命的阿树到哪⼉去了呢?


“反正你都来了,我这⼉刚好有⼀间空房间,不如今晚就住在这⾥,明天再⾛吧。晚上,我请你听海。⽼同学,给你免费!呵呵。”阿树抿了⼝茶,站起来去打开窗,微咸的海⻛顿时吹拂在我的脸庞上,我深吸了⼀⼝,只觉得全身的肌⾁神经在这⼀刹那都放松下来,也好,就当是⼀个短假,给⾃⼰放的。


阿树是我的⼤学同学,毕业后只身⼀⼈去了华尔街打拼,⻅过他从曼哈顿寄来的照⽚,穿着⿊⻛⾐的他戴着墨镜站在不知是哪个公司的楼顶上,⼀付意⽓⻛发的样⼦,仿佛整个曼哈顿都被他踩在脚下似的,就像那个《⿊客帝国》⾥的尼克⼀样。


后来他回国了,经营⾃⼰的投资咨询公司,再后来,就听到传闻,他在这⾥的海边,⼀个⼩渔村⾥买了所⼩房⼦,过⾃然⽣活来了。阿树向来是个好胜⼼⽐天还⾼的家伙,说他有天当了⾮洲某⼩国皇帝了我都相信,说他居然过起隐居⽣活来,我可说什么都不信。可看看眼前这个休闲装扮的阳光⼤男孩,我⼜能说什么呢?


晚餐是炝炒海⽠⼦和腌⻩⽠,搭着浓浓的稀饭,我⼀⼝⽓吃了四⼤碗,直吃到挺着肚⼦半躺在椅⼦上动弹不得。阿树还是⼀脸微笑,拉了我在他房前的台阶上坐下,看⽇落。


“我们有多久没⻅了,⼩寒?”阿树枕着双臂,靠在旁边的⼤⽯头上。


“七⼋年了吧~~~哦~~”我饱得直打嗝。


“唔,最近怎么样?”阿树说。⼩渔村⾥家家户户都已经亮起灯⽕,阿树懒得去开灯,我饱得⾛不动,两⼈就这么坐着吹海⻛,看海⾯上半弯的⽉亮慢慢升起来了。


“累,真是累!”我叹了⼝⽓,“说实话,要不是我们⽼编要⼀篇‘前’⻰腾胜世公司CEO的专访,我还真⻅不到你呢!”


“呵呵,这么忙啊?”阿树笑了笑。


“对啊,我说阿树,你怎么就跑到这⼉来了?放着那么⼤的⽣意不做,那么多的钱啊~~~”⼀想到钱我的眼睛就发亮。


“没什么,就是想休息⼀下,你说的嘛,累。”阿树望着⼤海,⽉光下波浪翻起银⽩的光,像⼀尾尾肥⻥在翻着肚⽪。


“晕,你还真是----要是我啊,累死也值!哈哈。”


“-------”阿树⽆语,忽地捶了我⼀拳,笑道,“你⼩⼦,还是⽼样⼦,财迷!”


“还记得⼤学的时候不,你算是我们宿舍⾥⾯最财迷的啦,还敢说我?!”我佯怒道,那⼩⼦当时能把⽂学社那个清⽔衙⻔都弄得⽐什么经济论坛还⽕爆,绝对是有⼀套!谁都知道,社团靠什么⽣存?活动呗,活动靠什么?钱呗!


我侧着⽿朵认真地听了半天,却只听⻅海⽔拍打着礁⽯,“哗~~~哗~~~~”,连绵不绝,⽆休⽆⽌。我迷惑地转过头来看阿树,阿树朝我点了点头,朝海⾯望去。我顺着他的⽬光望去,只⻅在⽉光摇曳的海⾯上,真有⼀尾尾银⽩的⻥在穿梭跳跃,在潮⽔声中,我似乎能听⻅它们拍打⽔⾯的声⾳。可是,这就是海的声⾳吗?


“闭上眼睛,⽤⼼听。”阿树对我说,他的话⾥有种不容置疑的味道,我听话地闭上眼,只听⻅⽿边潮来潮往,仿佛身处⼤海之中,被潮⽔包围⼀样。慢慢地,我听⻅了潮⽔抚摸沙滩的声⾳,“哗~~~沙~~~~~”,那是潮⽔在轻抚沙滩的脸庞,⽽细碎的、像细语般的声⾳,是⻉壳在滩上翻滚,海⻛吹过交错的礁⽯,像吹响了远古的号⻆,悠远绵⻓。


海此刻就像⼀个深情的情⼈在抚摸着沙滩和礁⽯,⽤它翻滚缠绵的波浪,⽤它温柔细腻的海⻛,⽤它宽⼴的潮⽔轻轻拥抱着它。可是沙滩还是⼀语不发,沉默着,沉默着。慢慢地,海变得焦躁起来,海⻛搅乱了温柔的海浪,潮⽔不容置疑地拥上来,拥上来。在渐渐⾼亢的号⻆声⾥,海想把沙滩揉进它的胸膛,愤怒地想要推倒礁⽯。海⻛抱起⼀块块浪头,狠狠地把它们砸碎在礁⽯上,努⼒地推搡着它。礁⽯越是沉默,海就越是愤怒。在那⼀刹那,我觉得⾃⼰仿佛随时都要被它淹没,撕碎。


“这⾥会被淹没吗?”我慌张地想,⼏乎要挣开眼逃⾛,就在我要忍不住跳起来逃跑的时候,阿树伸过⼀只⼿,紧紧地握住我的⼿,从他的⼿掌⾥传来的热度和⼒量让我稍稍感到放⼼。“没关系的,你听。”阿树说。


忽地,⼀种难以⾔喻的声⾳从狂乱的海浪声、海⻛声中传来,像是⼀⾸抒情的⽼歌,⼜像是⼩时候外婆唱的摇篮曲⼀样,我听不清它的歌词,却莫名其妙地感到亲切和舒适。像久违的恋⼈的倾诉,像⼩溪潺潺流过⼭林,像~~~我也说不上来,可是我知道,这样的声⾳,或许只有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渔村,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海边可以听到。


“这⾥有个传说---”阿树放开我的⼿。我还沉醉在那渐渐消逝的声⾳⾥,海也恢复了平静,此刻的海,倒像是个熟睡的孩⼦,完全听不到刚才的狂暴。“嗯?”我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说。


“传说从前有⼈⻥⽣活在这⽚海⾥,”阿树看出我的怀疑,轻轻笑了笑,“谁知道呢,姑且听听嘛。有两个⼈⻥姐妹同时爱上了渔村⾥的⼀个⼩伙⼦,⼩伙⼦也爱着⼈⻥姐姐,把⼈⻥妹妹当作亲妹妹⼀样。”


“⼈⻥妹妹为了让他们幸福,悄悄地离开了这⽚海去旅⾏,可是等她回来,相爱的两⼈却都已不⻅了踪影。⼀只好事的⻉壳告诉她,好⾊的海巫看上了她姐姐,为了得到她的姐姐,他把⼩伙⼦变成了海边的礁⽯,⽽宁死不从的姐姐,被他关在海底的深渊⾥。”


“愤怒的⼈⻥妹妹每天都躲在海巫家边的珊瑚⾥,终于有⼀天,她亲⼿把尖利的珊瑚礁扎进了海巫的胸膛⾥,海巫死了,可是他的诅咒没有随着他的死⽽消失。随着他的死,沾染了他邪恶的⾎的这⽚海,变得狂暴焦躁起来,渔村的⼈们失去了赖以⽣存的海的信任,⼈⻥也不愿在这样的海域⽣活下去。⼈们眼看就要背井离乡,到别的地⽅去谋取⽣活。”


“⼈⻥妹妹不知所措,直到有⼈告诉她,⽤她的歌声,在每个⽉海发怒的时候安抚它的怒⽓,当海平静下来的时候,海巫的诅咒就削弱⼀点,直到诅咒消失的那天。她的姐姐和她曾经的爱⼈,就会重获⾃由。⽽渔村⾥的⼈们,也会得到拯救。”


“于是她就每⽉都来这⾥唱歌?”我忍住笑,问阿树。阿树点点头,⽀着下巴傻笑:“你来的很及时哦⼩寒,今天刚好就是⼤潮的⽇⼦。”“切!你看你,都多⼤⼈了,还相信这个!”我伸⼿去摸阿树的头,“你不是发烧了吧~~~烧昏了头?”


“就算是吧,”阿树拍了拍⼿,站起来,眼睛望着远处,“可是你想过没有,⼀天到晚地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要有钱,有了钱以后⼜怎么样呢,要有更多的钱,要有⻋,要有房,要有更好的⽣活。可是⾃⼰呢?什么时候才算是真正拥有⾃我呢?到最后⼜能带⾛什么,留下什么?⾚条条地来,⾚条条地去,我们还真的⽐不上传说⾥的⼈们,⾄少他们能拥有⾃我。⽤⽣命去爱,⽤⽣活来承担责任。⽽我们呢?”


“在这⾥听听海的声⾳,吹吹海⻛,就会觉得整个⼈都不⼀样了。⼈⽣这么短,停下来想想,总得过得有意义些。”

“阿树-------”


“⾛吧,睡觉去!地⽅不⼤,可包管你今晚睡得⾹⾹的,哈哈!”阿树拉起我,搂着我的肩膀准备回房去。我还在深思着他的话,望了望这⽚深沉的海,⽉光从海的那⾯洒过来,把礁⽯的影⼦在沙滩上拉得⽼⻓。在⾼⼤的礁⽯边,好像还有两个少⼥朝这⾥望过来-------


“少⼥?”我摇了摇头,疑惑地转回头看,哪有什么⼈影,只有礁⽯孤单地⽴在那⾥,像守卫着沙滩的忠实卫兵⼀般。“眼花了吧?看来这视⼒⼜下降咯!”我想,跟着阿树⾛回房⾥。


“姐姐,差点被他发现了呢!”⼀个少⼥从礁⽯后探出头来,⽉光下她的秀发湿漉漉的,微⿊的⽪肤,却有着⿊珍珠⼀样的眼睛,现在正笑成了两弯弯弯的⽉亮。在她的腰部以下,赫然是⼀条健美的⻥尾。


“⼩妹别吵!”姐姐嗔道,眼睛却望着岸上远去的那两个⼈类男⼦。


“姐姐你喜欢哪⼀个呀?”妹妹轻轻扯着姐姐的头发,嘻嘻哈哈地说。


“我?是你这丫头看上⼈家了吧?还敢笑⽼姐?”姐姐转过身来掐妹妹,妹妹受不了她的“攻击”,连连讨饶。


“好啦,哈哈,好啦好啦,饶了我吧姐姐。你今天唱得这么棒,明天姥姥⼀定会⾼兴的!”妹妹笑道。


“⾛啦,疯丫头,要是回去晚了,看姥姥怎么收拾你!”


少⼥吐了吐⾆头,跟着姐姐⼀起跳回了海⾥,还依依不舍地望了望岸边的渔村。“那⾥,究竟是怎么样的世界呢?”她好奇地想,游进了深蓝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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